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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九缸藥汁


  大白天里,派人躲在櫥后監視自己。那只有一個目的,她是專門負責記錄自己取過何种藥物,如何炮制,才能化解“毒汁”的。由此可見他們并非監視自己行動,而是探查自己配藥的情形。因此,凌君毅也只作不知,仍然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他轉身之際,已把“驪龍辟毒珠”取到手中。然后隨手取起那個盛著清水的小盂,很決把“辟毒珠”浸入水中。然后又舉步走入泡制室,一手拿著銀捧,輕輕攪動浸泡的藥未,這樣攪了約莫盞茶工夫,才行停止。
  回到書房,在椅上坐下,伸手取過萊盞,輕輕喝了一口,他在放下茶盞之時,即以极快手法,從水盂中取出了“辟毒珠”,藏入袖中。
  他在絕塵山庄試過,把“辟毒珠”放入“毒汁”之中,只要輕輕沾上一點,大半盂“毒汁”,立時化成了清水。因此他發了—個奇想,就是想試試把“辟毒珠”浸在水中,這浸過“辟毒珠”的水,是否對“毒汁”仍有克制作用。如果浸泡“辟毒珠”的水,仍能化解“毒汁”,那么百花幫要自己“研制解藥”的事,也就獲得解決了。這是無中生有的想法。他隨手取起那一盂泡過“辟毒珠”的清水,朝半盂“毒汁”中緩緩注去。清水倒入‘毒汁’之中,并沒有像上次用“辟毒珠”沾上“毒汁”時發出“嗤”的异響,也沒有冒起黃色濃煙。但清水倒下去,顯然把其黑如墨的“毒汁”沖淡!不,并非沖淡!而是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是“毒汁”起了變化!它正在逐漸化開,逐漸的由濃而淡,由淡而無!一盂清水,他只倒下去差不多五分之一光景,就把半盂“毒汁”完全化取了,化解成大半盂清水。他日不轉瞬地注視著盂中由“毒汁”化解的清水,一雙星目,也隨著“毒汁”的變化,閃起异樣的光采!俊美如玉的臉頰上,也同時漾起胜利的微笑,他成功了!他對此無中生有的想法,本來只抱著試試的心理,并沒寄予多大希望,但卻意外的獲得成功,心頭自然狂喜不止!但他知道藥櫥后面,有一道暗門,自己雖然看不到暗門后面的她,她卻正在注視著自己的舉動。因此他故意裝作漫不經意的把半盂“毒汁”緩緩移開,取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抬首向天,作出思索模樣,然后很快放下茶盞,三腳兩步,奔到藥櫥前面,伸手拉開拍屜,這里取一些,那里取一些,胡亂的取了二三十味藥材。
  這回他不再用鐵盅去碾,雙手連搓,就把這些藥物搓成了粉只听書房門外,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接著響起辛夷的聲音,叫道:“凌公子。”
  凌君毅連頭也沒回,說道:“進來。”木門啟處,辛夷俏生生地走入,她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望著凌君毅,奇道:“凌公子,你在戰什么?”凌君毅雙掌一分。洒了—蓬細碎的藥粉,笑道:
  “在下懶得去碾,隨手搓碎了就好。”
  辛夷道:“凌公子怎么不叫小婢做呢?小婢閒著沒事,就是听候公子差遺的,你吩咐小婢怎么做,小婢就怎么做就是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在下心里想到了,就隨手抓几味藥,隨手搓碎了,就好去泡,還麻煩姑娘作甚?”
  辛夷眼珠一轉,輕笑道:“小婢如果猜得不錯,這一定是凌公子家傳秘方,才不愿假手外人,對不對?”凌君毅笑道:“這抽屜的藥一共只有七十一味,大概你們都有一定的份量,在下拿了些什么藥,用了多少份量,你們還不是一清二楚?在下想瞞也瞞不了呀!”
  辛夷道:“心婢可一點也不知道。”凌君毅淡淡一笑,拍拍手上藥未,說道:“姑娘既然進來了,那就幫我去洗個瓷缸,注上半缸無根水,把這些藥末拿去浸了。”
  辛夷答應一聲道:“小婢省得。午餐洒菜已經擺好,小婢是請公子用午餐來的。”說完,拿起一大包藥末,轉身往后間走去。
  凌君毅也取起化成了清水的大半盂“毒汁”,在轉身之際,倒出窗外,緩步走出書房。客堂上,果然已經擺好丰盛的酒菜。
  辛夷知道凌君毅不善飲酒,因此并未替他倒酒,卻已裝好了飯。
  凌君毅證實“辟毒殊”浸過的水,即可化解“毒汁”?心頭感到甚是輕松,因此居中坐下后,便放怀吃喝起來。
  辛夷已從書房走出,一面道:“小婢已經把藥末浸好了。”凌君毅點點頭道:“很好。”
  辛夷定到桌邊,說道:“小婢替公子添飯。”凌君毅也不客气,把飯碗遞過。車夷替他裝好了飯,雙手奉上。凌君毅連吃了兩碗,才行住箸。辛夷不待吩咐,絞了—把熱面巾送上。
  凌君毅隨便抹了一把臉,說道;“在下需要休息片刻,姑娘不用伺候了。”車夷膘了他一眼,抿抿嘴,輕笑道;“凌公子不是一個人到書房里配制秘方吧?”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并無什么秘方,以后泡制藥物,就叫姑娘做我的助手好了。”辛夷俏臉一紅,低頭笑道:“小婢原是說著玩的,但公子若有什么要炒要煎,要研要篩的工作,都可讓小婢來做了,不然,總管問起小婢替公于做了些什么,小婢就說不出來了。”凌君毅含笑道:“好吧。那么你吃過飯,倒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辛夷道:“公子要小婢做什么?”凌君毅道:“泡制室浸著的兩瓷缸藥末,必須隨時用銀捧攪動,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說完,舉步朝書房中走去。
  辛夷喜孜孜的在身后道:“小婢遵命。”凌君毅剛在窗口一把太師椅上坐下,辛夷已經捧著茗碗走來,說道:“凌公子用茶。”
  凌君毅道:“放著就好,你去吃飯吧。”辛夷甜甜一笑道:
  “小婢吃好就來工作。”放下茗碗,翩然朝外行去。
  凌君毅緩緩閱上眼皮,在椅上閉目養神,只听藥櫥后面,響起极其輕微的聲音,敢情那監視自己的人、已經走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赶緊一躍而起,又倒了半盂“毒汁”,放在案上。然后迅快的開啟拍屜,把七十一种藥材,或多或少胡亂取出若干。
  雙手一陣亂搓,使藥物無法辨認,然后把它分成了七堆,各自放好,又回到椅上打盹。不多一回,只听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了進來,不用說那是辛夷了。
  凌君毅頭也不回的問道:“進來的是辛夷姑娘么?”
  辛夷道:“正是小婢。”她目光一瞥,已經看到地板上的七堆藥未,口中咳了一聲,問道:“凌公子,這些藥末,要如何處理?”
  凌君毅打了個呵欠,道:“姑娘把這些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泡了就好。”隨著話聲,站起身來,又道:“姑娘浸好藥末,每一缸都用銀捧攪動。在下困倦得很,要回房去休息一回,沒有事情,就不要扰我清夢。”說完,轉身朝對面臥室走去。
  辛夷躬身道:“小婢遵命。”她遵照凌君毅吩咐,把七堆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好,然后取起一支銀捧,每一缸中,都輕輕攪動了一陣。正在攪拌之間,忽听總管玉蘭的聲音叫道:“辛夷。”辛夷赶緊放下銀捧,應道:“小婢在。”快步跨出門去,只見總管玉蘭陪副幫主芍藥,已經走入書房。
  辛夷急忙趨上兩步,單膝一屈,說道:“小婢叩見副幫主,總管。”玉蘭道:“起來,你方才在做什么?”辛夷站起身道:“小婢奉凌公子之命,在泡制室攪拌藥水。”
  副幫主芍藥問道:“凌君毅人呢?”辛夷道:“凌公子回房休息去了。”
  芍藥撇撇櫻唇,冷聲道:“他到咱們這里,是享清福來的了。”話聲一頓,吩咐道:“你去叫他起來,說我是特地來看他的。”辛夷應了聲:“是”,接著躬躬身,為難的道:“啟票副幫主,凌公于剛睡下去,他才吩咐過小婢,沒有事,不准小婢惊動。”芍藥哼道:“他架子倒是不小啊!”
  玉蘭道:“他不知副幫主會來,既然吩咐過辛夷不准惊扰,他總是咱們的客人,副幫主就請在書房中稍坐一會吧。”回過頭去,朝辛夷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快去替副幫主沏一盅茶來。”
  辛夷答應一聲,很快退了出去。
  芍藥格的一聲嬌笑,說道:“三妹真會做主人,也真會体貼客人。”這話帶著點刺儿!玉蘭臉上一熱,委婉的道:“咱們把凌公于請來,為的是研求‘毒汁’解藥,此事關系本幫很大,以賓禮相待,也是應該的。”
  芍藥走近書案前面,看了盂中的“毒汁”一眼,回頭道:
  “太上限他三天之內,制成解藥,像這樣吃吃睡睡,能如期完成么?”說著,已在椅上坐了下來。
  玉蘭道:“屬下已經告訴過凌公子了,他答應在三天之內完成。”芍藥問道:“三妹有沒有告訴他,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太上要我提他首級去見?”
  玉蘭道:“屬下覺得他既然答應三天完成,這話就不用和他說了。”芍藥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三妹不好意思對他說出口來,所以我又特地赶來,也是為了此事。”說話之時,辛夷已經端著兩盞茶走入,恭敬的道:“副幫主、總管請用茶。”芍藥問道:
  “辛夷,凌公子要你攪拌的可是兩缸藥水。”
  辛夷道:“共有九缸。”芍藥奇道:“什么?一共有九缸?我听玉蕊說,他第一次取了十六味藥,第二次取了二十三味,—共浸了兩缸,怎會有九缸了?”敢情躲在藥櫥后面偷窺的就是玉蕊。
  辛夷道:“先浸的兩缸,其余七缸,是午飯之后才浸的。”芍藥听的一怔,問道:“他拿了些什么藥。你還記得么?”辛夷道:
  “凌公子自己在抽屜里取的,小婢進來之時,已經分成七堆,都是些細末,小婢不知道他取了些什么藥。”
  芍藥道:“他研碾得這么快法?”辛夷道:“凌公子根本沒用鐵船碾壓,他只用手搓了几下,就全都搓成了細末。”芍藥听得臉色微變,回頭看了玉蘭一眼,說道:“此人能把藥物隨手搓成細末,一身內功,就不弱了。”玉蘭道:“搓石成粉,在尋常江湖之士來說,也許難能可貴,但在副幫主面前,這點微末之技,那就不足道了。”這話明的奉承芍藥,暗中實有偏袒凌君毅之意在世。
  芍藥格格一笑道:“搓石成粉的功夫,三妹也未必放在眼里哩!”只听對面房門呀然啟開,—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問道:
  “辛夷,是什么人來了?”辛夷听的喜道:“凌公子,是副幫主和總管來看你了。”
  “啊!”隨著一聲輕啊,緩步走進一個身穿青衫,丰神如玉的美少年來。
  芍藥只覺眼睛一亮,一雙俏目,直勾勾盯著凌君毅,嬌笑道:“三妹,這位就是凌公子了?”玉蘭迎著道:“凌公子,賤妄替你引見,這是敝幫副幫主,特地拜會公子來的。”凌君毅瀟洒一笑,轉朝芍藥抱拳道:“副幫主駕臨,在下失迎,實在失禮,幸勿見罪。”
  芍藥俏眼之中,閃著晶瑩光采,還了一禮,嬌笑道:“凌公子一表人才,果然是人中龍鳳,賤妄幸會了。”凌君毅道:“副幫主夸獎了。”芍藥笑吟吟的道:“听說凌公子在絕塵山庄,只不過花十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想必對解毒一道,精研有素,不知公子尊師是准。”她一向對人冷傲,但見了凌君毅居然春風解凍,臉上紅馥馥的,滿是笑意。
  凌君毅歉然道:“家師方外之人,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動,也不欲人知,還請副幫主原諒。”芍藥婿然笑道:“不要緊,尊師世外高人,既然不愿人知,公子也不用為難了。”玉蘭暗吁了口气,心中暗道:“二妹今天怎么變的這般好說話了。”只听芍藥嬌“呦”了一聲,又道:“三妹,你看,我們只顧說話,也不請凌公子坐。”一面又俏笑道:“凌公子請坐呀!”
  三人相繼落了座,芍藥望著凌君毅,又道:“賤妄听三妹說,公于答應三日之內,可以制成解藥,不知進行的情形如何了?”
  凌君毅瀟洒地笑了笑道:“在下已經配制了九副,分九個瓷缸泡浸,至于是否能化解‘毒汁’那要看明天試過之后,方可知道。”芍藥俏眼瞟著他,甜笑道:“我看凌公于胸有成竹,好像蠻有把握的。”
  凌君毅朗笑一聲道:“在下若是毫無把握。那就不敢答應總管三天期限了。”玉蘭眼中神采一閃,還未開口,芍藥已搶著說道:“這樣就好,凌公子真能在三天之內,制成解藥,師傅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凌君毅心中一動,問道:“副幫主令師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芍藥格的嬌笑道:“家師就是敝幫太上幫主、等你解藥試驗成功了,我帶你晉見他老人家去。”凌君毅道:“在下替貴幫完成解藥之后,只有一個愿望。”
  芍藥笑盈盈的道:“你說吧!”凌君毅道:“在下希望貴幫賜告黑龍會巢穴所在。”
  芍藥惊异的道:“你要到黑龍會去?”玉蘭道:“凌公子有兩個職友,被黑龍會的人擄去了。”芍藥朱唇微咬,沉吟道:“黑龍會行動詭秘,他們巢穴所在,更是十分隱密,別說敝幫不清楚,就是他們黑龍會的人,只怕知道的也并不多。咱們這里,大概除了太上,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接著嬌笑道:“不要緊,等我問了太上,再告訴你好了。”只要听她口气,就可知道她是太上面前的一位紅人了。
  凌君毅道:“副幫主盛情,在下謝了,這也不急,在下如能面拜太上,再叩問不遲。”
  芍藥道:“這樣也好,你見了家師當面叩問她老人家,我再從旁替你說几句話,只要家師點個頭,咱們姊妹一起幫你到黑龍會救入去。”凌君毅道:“在下只要知道黑龍會巢穴所在就好,至于救人之事,不敢勞動貴幫……”芍藥道:“凌公子這話就見外了,你幫了敝幫的忙,難道我們就不能幫你去救人么?”她不待凌君毅開口,接著又道:“這事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再來看凌公子試驗解藥,只不知你是不是歡迎?”
  凌君毅道:“副幫主言重,在下試驗解藥,并無秘密可言,副幫主与總管若是愿意前來,在下自表歡迎。”芍藥盈盈一笑道:
  “好,我明天一定來。”說到這里,站起身道:“三妹,咱們走啦。”玉蘭陪同芍藥款步走出書房。
  凌君毅送到門口,拱拱手道:“二位恕在下不送了。”芍藥回過頭來,嬌笑道:“凌公子請留步。”
  辛夷等兩人走后,神秘的一笑,說道:“凌公子,小婢還是第一次看到副幫主對人有今天這冬客气過。”凌群毅笑著問道:
  “副幫主平日很凶嗎?”辛夷吐吐舌頭,道:“咱們幫里,只有副幫主最難說話了,大家誰都不敢和她多說話,只怕話說錯了。”
  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听說昨天晚上,就是為了黑龍會的人逃走了一個,副幫主還殺了兩個護花使者,說他們有忽職守,方才和公子說話,卻是有說有笑,真像是換了一個人,小婢看得出來,今天她是真的在笑了。”凌君毅淡淡一笑道:“笑還有真的在笑假的在笑?”
  辛夷道:“自然有咯,副幫主平日笑的時候,也都是冷冰冰的,和今天不一樣。”初更時分,正當凌君毅盤膝坐在床上閉目調息的時候,突然有所感触!這种心靈上的感應,是內功到了相當境界,高出視听以外的一种反應。一個人在運功之際,靈台空明,一二十丈之內,即使是繡針墜地,也可清晰得如同目睹。在他感覺之中,依稀似有一條人影侵入院中!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動,凝神傾听,只覺這人行動之際,十分小心,而且貼壁而行,如果不是自己早有警兆,可能根本听不到絲毫聲息。這人進入院落之后,穿過中間客堂,迅快地朝后面小屋行去。
  凌君毅暗自付道:“后面小屋,住的是辛夷和一個打雜的老媽子,這人躲躲閃閃的進去作甚?”心中想著,不覺舉步跨下床來,隨手披了一件長衫,正待開出門去,看個究竟。
  就在此時,只听一陣細碎的衣袂飄風之聲,已從后面掠了回來。這回來人似是不再掩飾行藏、直向自己房門走來。凌君毅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但他可以斷定這人是個女子!這可從細碎的步聲中,分辨得出來,而且此人輕功极高,如論身手,也當在玉蕊之上。他本待去開房門的手,不由地停了下來,那是為了要看看對方動靜,是以只是靜立不動。那人走到門口,同樣的也腳下一停,但立即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輕聲叫道:“凌相公。”凌君毅听得不覺一怔,暗想:“這聲音好熟!”心念轉動之際,一手已經拉開了房門。
  只見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苗條少女,當門而立,一雙燦若明星的眸子,直朝自己望來。四日一對,凌君毅心頭不期然生出一种微妙之感,只覺這對眼光,好像十分熟悉!微微一怔之下,忍不住問道:“姑娘……”他只說了兩個字!
  那玄衣少女一聲不作,忽然身形一側,很快的閃入房中。
  凌君毅迅快轉過身子,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也許房中太黑了,凌君毅內功精純,看得到她,她卻看不清房中景物,但听“嚓”的一聲,黑衣少女已經亮起一個精巧的火筒,抬臉柔聲說道:“有話,等我點上燈再說好么?”說著,已經走近桌前,點起燭火,然后側過身來,輕柔的道:“我叫玫瑰。”
  玫瑰,自然是花名了,不用說,她也是百花幫的人。
  凌君毅并不認識這位玫瑰,但玫瑰那雙清盈如水,含著無限情意的眼神,卻是越看越熟悉,心中暗暗納罕,說道:“姑娘黃夜前來,不知有何見教?”玄衣少女望著他,忽然展齒一笑,說道:“我是為你才來的,難道凌相公一點也想不起我了么?”
  凌君毅尷尬的道:“在下雖覺姑娘一雙眼睛,极為熟悉,但姑娘臉上戴著面具,叫在下如何認得出來?”玄衣少女嬌聲道:
  “你不會猜猜看?”她說話之時,有意把聲音也改變了。
  凌君毅搖搖頭道:“這叫在下如何猜得出來?”接著抬抬手道:“姑娘請坐。”
  玄衣少女道:“我才不要坐呢。”凌君毅瀟洒一笑,道:“在下覺得姑娘一定是有事來的,對么?”
  玄衣少女嗤的輕笑道:“沒有事,我會來?”這句話,聲音柔婉,并未故意裝作。
  凌群毅有些听出來了,不覺怔的一怔,目注玄衣少女說道:
  “你……”玄衣少女已經舉手從臉上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婿然笑道:“凌相公現在該認識我了吧?”這一揭下面具,登時露出一個清麗絕俗的嬌美臉孔,似喜還羞,似笑還帶三分幽怨!
  她,正是送凌君毅彩絲囊的溫婉君。
  凌君毅惊喜地道:“果然是你。”溫婉君眨動清澈大眼,說道:“你已知道是我了?”凌君毅道:“姑娘方才那聲輕笑,在下已經听出几分來了。”說到這里,忽然“啊”了聲,一個箭步,掠到門口,伸手掩上了房門。
  溫婉君含笑道:“凌相公不用耽心,辛夷和那老媽子,不到天亮,不會醒的。”凌君毅緩步走近,低聲問道:“万花幫三面環水,巡查极嚴,你是怎么混進來的?”
  溫婉君舉手理理鬢發,仰臉笑道:“我有她們的名牌暗記,自然是堂而皇之的進的來了?”凌君毅道:“你混入百花幫來,有何目的?”溫婉君粉臉微配,膘了他一眼,幽幽的道:“我有什么目的?只是為了你被她們裝在麻袋里,運到百花洲來,我……我放不下心,才一路跟了下來。”她說到最后兩句,已經紅透雙頰,連聲音也細的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了。
  凌君毅心頭一陣感動,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雙柔荑,道:
  “在下是有意讓她們弄來的,老實說,區區麻袋,也困不住在下、姑娘何必冒此大險?”溫婉君任由他握著雙手,低低說道:“我知道百花幫困不住你,但我還是放不下心才跟來的,我混在她們里面,多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凌君毅輕輕握著她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柔聲道:“姑娘一片心意,在下感激不盡。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在下并無危險,而姑娘混在她們里面,處境卻比在下危險的多,一旦被她們發現,反而坏事,因此在下覺得姑娘還是及早离開的好。”
  溫婉君緩緩縮回手去,抬目道:“你認為她們把你待若上賓,沒有危險么?”凌君毅笑道:“至少目前并無危險。”溫婉君道:
  “你若是沒有危險,我會夤夜來找你么?”
  凌君毅听得微微一怔,問道:“姑娘听到了什么消息?”溫婉君道:“她們把你劫持來此,為的是要你煉制‘毒汁’解藥,對不對?”
  凌君毅點頭道:“不錯。”溫婉君道:“太上限你三日之內完成,對不?”凌君毅道:“不錯。”
  溫婉君又道:“你知不知道太上交待了副幫主,如果你三日之內,不能完成解藥,要她提你首級去見?”凌君毅道:“這個在下倒沒听說。”他沒待溫婉君開口,接著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用不著三天,就可交差了。”
  溫婉君听的一呆,凝瞬問道:“你已經煉成解藥了?”凌君毅搖搖頭道:“不是,在下只是已經有了辦法。”當下就把自己用“辟毒珠”浸過的水,可以化解“毒汁”之事,低低說了一遍。
  溫婉君道:“我听你說過,是尋找伯母下落來的,但如今既巳知道伯母并不是百花幫所擄,你還替她們制什么解藥呢?”凌君毅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情愿留下來,是想查明‘毒汁’的來歷,和‘飛龍三劍’……”
  溫婉君道:“‘飛龍三劍’?”凌君毅道:“‘飛龍三劍’原是寒家家傳的劍法,而在下卻發現百花幫的‘鎮幫三劍’竟然就是寒家的‘飛龍三劍’。”溫婉君奇道:“會有這等事?哦,你查出眉目來了沒有?”
  凌君毅道:“還沒有,但現在又發生了一件事。”溫婉君問道:“又發生了什么事?”凌君毅道:“在下有几個朋友,被黑龍會的人擒去,誤把他們當作了百花幫的護花使者留作人質,要百花幫拿在下交換。”
  溫婉君柳眉微蹙,問道:“黑龍會擒的几個人,都是你的好朋友么?”凌君毅點頭道:“是的。”他伯她再問下去,應了聲“是的”,就攢攢眉道:“最傷腦筋的是黑龍會巢穴所在,除了太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一岔,倒是巧妙得很。
  溫婉君果然沒有追問被黑龍會擒去的几個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只是關切的道:“那你要怎么辦呢?”凌君毅道:“只有去問太上了。”
  溫婉君吃惊道:“你要去見太上?”凌君毅道:“副幫主已經答應了,等我制成解藥,她可以帶我去見太上。”溫婉君道:“听說副幫主芍藥貌美心冷,多疑善變,你可得小心些才好。”
  凌君毅道:“在下自會應付。”溫婉君看了他一眼,抿抿嘴笑道:“好像你很有辦法,我听說百花幫主牡丹對你很不錯呢,可能芍藥也……”原來百花幫主叫做“牡丹”。
  凌君毅被她說的臉上一紅,低聲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那种人。”
  溫婉君雙頰飛紅,但心頭卻是甜甜的,低下頭輕啐道:“我才不管你呢!”接著又道:“好啦,時間不早,我要走了。”凌君毅道:“我勸姑娘還是早些离開此地的好。”
  溫婉君走了几步,回頭道:“等你問到了黑龍會的巢穴所在,我和你一起去。”說完,一手拉開房門,很快的閃身走了出去。
  溫婉君走后,凌君毅看看天色,已近二鼓。這就推開書房門,走到炮制室,探手入怀,取出“辟毒珠”,投入浸泡藥末的瓷缸之中,返身退出,淹上門戶,回轉臥室候了很久。
  日上三竿,凌君毅猶高臥未起。百花幫副幫主芍藥、總管玉蘭早就來了,她們已經在書房里坐等。炮制室中,九瓷缸藥水,因凌君毅昨晚吩咐過辛夷,今天不可再攪動了,因此沒有人敢去動它。其實,五更前,凌君毅早已把“辟毒珠”收起來了,現在已經快要已牌時光了!
  玉蘭攢攢眉,朝伺立的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夫看看,凌公子醒來了沒有?”芍藥搖搖手,笑道:“三妹,瞧你性子比我還急,咱們多的時間已經等了,再等一會何妨?辛夷,比凌公子再睡一會,不用去惊動他。”辛夷應了聲“是”,依然垂手伺立。
  玉蘭自然看得出來,這位二姐平日眼高于頂,驕橫不可一世,今天居然有這好的耐性,這還不是對凌公子動了情?她不禁暗暗攢了下眉,太上的脾气,她最清楚不過,凌君毅配不成解藥,固然是死數,而即使制成了“毒汁”解藥,太上也決不會輕易放他离開百花幫的。她早就想到以凌君毅的人品,倘能招為百花幫的駙馬最好,不然的話,他的命運,就該是十分凄慘。
  這一點,大姐(百花幫主)自然也想到了,只要看她前天接見凌君毅的情形,就可看得出來。自己正想如何促成他們的好事,但如今二姐也看上了凌君毅,這一來,事情就有了麻煩!正當她心念轉動之際,只听凌君毅的房門呀然開啟。
  辛夷慌忙急步趨了過去,說道:“凌公子起來了?小婢替你去倒洗臉水。”
  凌君毅伸了個懶腰,笑道:“快要已牌了,反正今天早晨也沒事可做,不如睡得遲些起來。”說完又轉身朝房中走了進去。
  辛夷早經副幫主叮囑,不准說出自己兩人已在書房中等候,因此不敢多說,轉身進去,打了一盆臉水,伺候著凌君毅洗梳完畢。又從廚下端上早餐,在客堂中擺好。
  凌君毅吃畢早餐,才站起身,抬頭看看天色,口中晤了一聲道:“時間差不多,辛夷姑娘,咱們午時可以配藥,你該去請副幫主、總管二位到這里來了。”辛夷抿抿嘴,笑道:“副幫主、總管,早就來了,現在就在書房里呢。”凌君毅故作吃惊道:“什么。副幫主、總管已經來了?咄,你怎么不早說?”辛夷道:“是副幫主不准小婢說的。”
  凌君毅道:“在下這不是太失禮了?”說著舉步朝書房中走去。
  只听芍藥揚起銀鈴般笑聲,說道:“凌公子不用責怪辛夷,是我要她不准惊動你的。”紅影一閃,香風拂面。
  芍藥已經在書房門口現身,她今天換了一件梅紅窄腰身的衣裙,胸前繡著一朵金黃色的盛開芍藥,越發顯得纖腰一握,婀娜多姿!一張笑盈盈的粉臉,今天也經過一番刻意修飾,柳眉如黛,桃腮施脂,打扮的嬈麗如花,嬌艷動人!凌君毅連連拱手道:“副幫主恕罪,在下因泡浸的藥物,須至午時,才是一個對時,方能調制,早晨無事可做,不覺起得遲了。”芍藥一雙俏目只是盯著凌君毅臉上,笑吟吟的道:“不用說啦,凌公子少年才雋,應該跌宕風流,我看你好像拘謹得很,以后不許你再和我說這些客套話了。”玉蘭站在她身后,接口笑道:“副幫主是個豪爽的人,凌公子毋須客气了。”兩人把凌君毅讓進書房,相繼落座。
  芍藥含笑道:“太上听說凌公子今天試驗解藥,甚為高興,曾說,如果試驗成功,就要我領你去見她老人家。”凌君毅道:
  “今天只是第一次試驗,成功与否,還在未定之天,在下在絕塵山庄,曾一連試驗了多次,均告失敗,在尚未試驗成功之前,副幫主怎好徑瀆上听?万一試驗不成,在下如何交代?”
  芍藥嬌聲道:“你在絕塵山庄,不是已經化解了‘毒汁’么?
  我相信凌公子一定會成功的。今天是第一次,不成也沒有關系多試驗几次就好,太上面前,不用擔心,我會替你說。”她現在也不說三天配不成解藥,提頭去見太上的話了。
  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謝副幫主。”芍藥美目流盼,瞟著他,格的笑道:“又來了,我看你真有些像書呆子。”玉蘭問道:“凌公子要如何試驗?可要辛夷去准備什么嗎?”
  凌君毅道:“不用准備什么,時司差不多了,只要倒好‘毒汁’即可開始。”辛夷道:“小婢去倒。”凌君毅道:“姑娘慢點,此物毒性甚烈,還是在下自己動手的好。”辛夷道:“小婢會做的事,公子都不讓小婢來做,小婢豈不是閒著沒事做了?”
  凌君毅笑道:“你也不會閒著的,可把櫥中所有水盂,一起拿到炮制室去,在長案上一字排開。”辛夷道:“櫥里一共有一百個水盂,全要拿進去么?”凌君毅道:“九缸藥汁,如果互相調配,就得試上九九八十一次,你拿八十一個好了。”辛夷道:“那就一起拿進去好了。”打開櫥子,捧著一個個水盂,朝炮制室走去。
  凌君毅也揍出“毒汁”葫蘆,隨著走入、芍藥、玉蘭跟在凌君毅身后,相繼走入。
  辛夷已經依照吩咐,把水盂一個個在長案上擺好。
  凌君毅揭開葫蘆塞子,小心翼翼地捧著葫蘆在九個瓷盂中各倒了小半盂“毒汁”。然后放下葫蘆,隨手取起一支銀捧,走到第一缸泡浸的藥水前面,輕輕攪動了兩下,俯下頭去,聞了一聞,說道:“可以了。”他只說了三個字,就放下銀捧,伸手取過一個小杯,在缸中舀了一杯藥汁,送到嘴邊,用嘴唇輕輕嘗了一下,似在辨別藥味。
  芍藥、玉蘭、辛夷三人,只是睜大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凌君毅回頭道:“這九缸藥汁是在下在絕塵山庄最后一次試驗,化解‘毒汁’的方子,只是當時并無一定把握,順手配制,已經記不清究是哪几缸藥汁配合起來,才化解‘毒汁’的了。若不是玉蕊姑娘在當天晚上就把在下弄出來,讓在下第二天再試一次,也許已可确定是哪几种藥物,就不用這樣重复試驗,暗中摸索了。”芍藥點頭道:“是啊,玉蕊也忒性急了。”
  玉蘭笑道:“這可不能怪玉蕊,那天晚上,絕塵山庄被四川唐門聯合少林和尚破去了,不然,我們就請不到凌公子了呢。”
  凌君毅說話之時,已經取了一個玉匙舀起一小匙藥汁,輕輕朝盛著“毒汁”的瓷盂中,緩緩倒去。“毒汁”其黑如墨,這一小匙藥汁,倒入盂中,一點也看不出有何變化,芍藥,玉蘭都忍不住抬目朝凌君毅望去。
  凌君毅卻毫不在意,他早已說過,化解“毒汁”是要几缸藥水混合調配的,九缸藥水就要試驗九九八十一次。這不過是第一次,自然不能算是無效。現在凌君毅又繼續拿著銀捧,攪動第二缸藥汁了,接下來自然又是用小杯舀起第二缸藥汁,注入第二個瓷盂之中。不用說,這第二次試驗,“毒汁”依然毫無變化。這自然是凌君毅故意在芍藥和玉蘭面前,裝模作樣,試驗給她們看的。其實他心里早有成竹,一定要試到某一時候,才能把“毒汁”化解。表示化解“毒汁”,必須几缸藥水,互相調配,過程相當繁复。但縱是在她們兩人面前做戲,卻也必須做得十分認真,這一种藥汁和那一种藥汁,不厭其煩地配了再試,試了再配,葫蘆中的“毒汁”,每次一倒就是九盂。他先前還用小杯舀著藥汁,后來這缸舀一些,那缸舀一些,一起倒在大杯之中,混合試驗。一二十次下來,芍藥、玉蘭記憶力再好,也已弄不清他究竟這一杯是哪几缸藥汁混和起來的了。凌君毅的目的,就是要她們弄不清楚。半個時辰過去,長案上試過的“毒汁”,已經倒了三十六盂。現在凌君毅雙手捧了葫蘆,正在第五次分注九個瓷.盂的“毒汁”,然后又用小杯依次在五個缸藥中舀出藥汁,用銀捧攪和,取起玉匙,朝第三十七個盛著“毒汁”的水盂中,緩緩注入。
  這次,他心里有數,第八缸藥汁,浸過“辟毒殊”,如果“辟毒殊”解毒效力仍然留在水中的話,這次當然就會成功。使他擔心的是,浸過“辟毒珠”的水,又摻入了旁的藥汁,是否會招效力沖淡?他動作十分緩慢,玉匙中的混合藥汁,几乎是一滴一滴的注入。當然每一次試驗,都是如此。
  芍藥、玉蘭、辛夷的三雙眼睛,自然也隨著每一滴藥汁,屏息凝神,緊盯著盂中“毒汁”,一眨不眨。藥汁,第一滴落入盂中,色黑如墨的“毒汁”,仍然沒有變化。如今第二滴又落下去了。凌君毅的額上,已經漸漸有了汗水!但等到第三滴注入孟中之時,“毒汁”就像墨汁之中注入了清水一樣,出現一縷淡淡的水影,在“毒汁”之中,游移不停,散得十分緩慢!這時,第四滴也隨著滴下。
  玉蘭輕聲叫道:“凌公子,且慢!”
  芍藥接口道:“不錯,這次好像有些眉目了。”凌君毅手中玉匙,已隨著玉蘭的喊聲,停了下來,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就是這几句話的工夫,盂中“毒汁”,已在逐漸的由濃而淡,由淡而化,變成一盂清水。
  芍藥喜得拍手道:“凌公子,你成功了。”凌君毅仰天長笑道:“在下終于找到了解藥。”玉蘭一雙秀目之中,神采閃動,喜形于色的朝凌君毅道賀:“凌公子,恭喜你了。”
  辛夷惊奇道:“凌公子只滴了四滴藥水,就把小半盂‘毒汁’化去了,這藥水一定很厲害了。”芍藥忽然側臉問道:“你這杯藥水,是從哪几缸里舀出來的,還記得么?”凌君毅故意沉吟了下,回過身去,望望藥缸,屈指數道:“這次是從三五六八九五個缸中舀出來的。”接著朝辛夷吩咐道:“你去把其余几缸藥汁倒去了。”
  辛夷依言把其余几缸的藥汁連渣傾去。
  凌君毅取過兩只空缸,先把第三缸、第五缸的藥汁,用海碗量著各取二十碗,第六缸和第九缸,各取了三十碗。然后捧起第八缸,濾去藥渣,一起倒出,用銀捧攪動,把藥汁混和,正好滿滿兩個瓷缸。
  凌君毅指指兩缸藥汁,朝玉蘭拱手笑道:“總管和在下約定三日之內,制成‘藥汁’解藥,這兩缸解藥,已經制成,在下總算幸未辱命。”玉蘭慌忙還禮,婿然笑道:“凌公子果然信人,賤妄這里謝了。”
  凌君毅又朝芍藥說道:“方才是在下試配的藥水,現在已經配制成功,還請副幫主當面再試一次才好。”說罷,取起玉匙,朝她遞了過去。
  待藥從他手中接過玉匙,嬌笑道:“我沒有試過,真想試試呢!”說完,果然用藥匙舀了小半匙藥汁,走到長案前面,小心翼翼的把藥汁朝“毒汁”盂中注去。這回“毒汁”變化极快,藥汁倒下,立時由濃而淡,化成了半盂清水。
  芍藥喜道:“這解藥果然十分靈效。”凌君毅看的笑道:“副幫主這小半匙藥汁,至少可以化解半面盆‘毒汁’你把它倒在小半水盂‘毒汁’之中,效力自然很強了,任何解毒藥物,都是逐漸消解,不能用得太猛。”芍藥一雙俏眼,注視著凌君毅,問道:“照你的說法,這兩缸解藥,可以化解很多‘毒汁’了?”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太湖三万六千頃,如果太湖湖水,就是‘毒汁’有這兩缸解藥,大概也可以把它化成清水了。”玉蘭朝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快去向幫主報喜,就說凌公子已經把解藥煉成了!”
  辛夷答應一聲,轉身朝外奔去。凌君毅道:“在下解藥已經配成,這兩缸藥汁,就請總管檢收了。”玉蘭點點頭道:“賤妾自會派人來取的。”說到這里,目光一指,望著凌君毅道:“只不知凌公子可否把解藥藥方賜告?”
  凌君毅早就料到百花幫一定會向自己索取藥方,不覺微微一笑宣:“在下配制的解藥,已足敷貴幫之用,至于藥方……”他故意拖長語气,不往下說。芍藥眨動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接著格的一聲嬌笑,說道:“這大概是凌公子家傳的秘方,不愿公開了?”
  凌君毅笑道:“那倒不是。在下身在貴幫,安危莫測,若是三日限期內,未能制成解藥,這項上人頭,可能不保。但一旦制成解藥,仍可能因此罹禍,殺人滅口……”玉蘭失色道:“凌公于替敝幫制成‘毒汁’解藥,幫了敞幫的大忙,敝幫立足江湖,講的就是一個義字,怎會恩將仇報?”芍藥道:“凌公子這是听誰說的?說這話的人,分明是惡意中傷。”
  凌君毅道:“抱歉,這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兔死狗烹,自古已然,處身江湖,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在下配制的兩缸解藥、只能保持在三個月內有效。在下保留藥方,正是保身之道,二位幸勿以小人目之。”玉蘭點點頭道:“公子說的也是有理,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防入之心,确也不可沒有,只是百花幫不會像公子說的那樣忘思負義。”
  芍藥含情脈脈道:“凌公子既然不愿把藥方見告,那也不要緊,你就留著好了,難道還怕你會去告訴黑龍會么?”
  只見辛夷和另一個青衣使女并肩走了近來。
  辛夷躬躬身道:“回總管,幫主已在仙春館設宴,要茉莉姐姐隨同小婢前來,請凌公子、副幫主、總管同去入席。”茉莉是百花幫主四名貼身使女之一,慌忙趨上一步,躬身道:“幫主听說凌公子制成解藥,特地在仙春館設宴,為凌公子慶功,并請副幫主、總管作陪。要小婢前來相請。”芍藥格的一聲嬌笑,說道:
  “大姐在仙春館宴客,這倒是難得得很,凌公子請吁!”
  仙春館是百花幫主住的地方,她這句話說的雖是含蓄,但暗中還是帶著點刺儿。玉蘭接口道:“凌公于替敝幫制成‘毒汁’解藥,是嘉惠敝幫的盛舉、敝幫上下,全都感同身受。幫主為了答謝凌公子大德,故設宴為公子慶功,正是以昭隆重之意。”這話說得堂皇冠冕,也是正面回答了芍藥的話,兩人几乎是針鋒相又才。
  凌君毅道:“幫主賜宴,在下實在愧不敢當。”芍藥笑道:
  “大姐已經設席恭候,不敢當也得當了。”一面朝萊莉道:“還不前面引路?”榮莉應了聲“是”,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芍藥、玉蘭兩人陪同凌君毅走出院子,一路朝“仙春館”而來。“仙春館”湘帘高卷,門前兩名佩劍使女,看到副幫主、總管陪著凌君毅到來,一齊躬身為禮。一個報道:“啟稟幫主,凌公子來了。”她話聲方出,只見百花幫主已從廳門內迎了出來。
  她今天穿了一套銀紅衫裙,繡金腰帶,垂著兩條鵝黃絲絛,輕舉蓮步,緩緩行來,真如凌波仙子,使人有雍容華貴之感,不愧是領袖群芳的牡丹花。
  百花幫主跨出廳門,正好迎著凌君毅。她臉上雖然戴著面具,但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睛,脈脈含情,閃著突然光采,掩不住的喜悅之色,含笑嬌脆說道:“賤妾已經恭候多時了,凌公于快請里面坐。”凌君毅和她目光一對,心頭不覺升起一絲難以形容的杞綺念,望著她微微出神。這也難怪,吃冷豬頭肉的圣人尚且說過:“知好色,則慕少艾。”何況百花幫主正在脈脈含情地凝睇著他。但他立時警覺過來,俊臉一紅,慌忙抱拳道:“幫主隆情招宴,在下深感榮寵。”
  百花幫主陪著他步入客廳,兩人并肩而行,一面婿然笑道:
  “公子制成解藥,對敝幫而言,這是十分重要之事。賤妾要他們准備一些水酒粗看,只不過聊表寸心,不足酬高誼于万一,凌公子也不用客气了。”凌君毅道:“區區微勞,何足挂齒。幫主這般相待,在下總覺得受遇太隆,內心深感不安。”
  二間敞軒,東首一間,兩邊鉤起紫絨帘幕,中間一張紫檀雕花八仙桌上,玉碟金杯,銀樽牙著,擺好了四副杯盞。百花幫主抬手肅客,說道:“酒席已經擺好,凌公子請入席了。”說罷,引著凌君毅在中間首位上落座。
  凌君毅到了此時,已是無暇遜謝,只得和百花幫主分賓主坐下,芍藥、玉蘭跟著在下首落座。四人落座之后,但見一道雕花屏風后面,款步走出兩行八個青衣使女,每人手上托著一個銀盤,像流水般端上菜來。另有四個使女捧銀壺,替四人面前斟滿了酒。百花幫主舉起酒杯,說道:“凌公子為敝幫制成解藥,敝幫姐妹無不感激万分,賤妄這杯水酒,聊表感謝之忱,公子請干了吧。”凌君毅只覺情不可卻,端起酒杯,說道:“在下應該先敬幫主,只是在下量淺,而且下午還要晉見太上,酒喝多了,恐有失儀之處,因此只好以這一杯為限了。”說罷,一飲而干。
  百花幫主听得不覺一怔,愕然道:“你要晉見太上?”芍藥接口笑道:“是了,小妹正要向大姐報告呢,早晨我來的時候,太上曾有吩咐,如果凌公子試驗成功,就要我領他去。”
  百花幫主頷首笑道:“太上對‘毒汁’十分重視,凌公于能在短短兩日之內制成解藥,無怪她老人家會召見了。”接著回過臉來,朝凌君毅說道:“太上從不接見外人,就是敝幫姐妹,能蒙她老人家召見的,也為數不多。凌公子能蒙太上召見,實在難得得很。”她把太上召見,說的如此鄭重,好像是莫大殊榮。但她一雙晶瑩的眼睛,看著凌君毅,并無半點喜說之色,反而有些憂郁。凌君毅自然不會領悟百花幫主的眼色,瀟洒一笑道:“在下得蒙太上寵召,實是畢生榮幸之事。”
  百花幫主微微一笑,舉筷道:“我們只顧說話,菜快涼了,請吃菜吧。”芍藥眼波流動,嬌笑道:“凌公子和大姐干了一杯,我們也該干一杯呀,來,我敬你。”說罷,翹著春筍般纖細的五指高高舉起酒杯,一雙水汪汪的秋波,只是膘著凌君毅,等著他一起干杯。
  凌君毅不敢和她眼睛對望,拘謹的道:“副幫主原諒,在下實在量淺……”芍藥不依道:“不成,這一杯是我敬你的,公子非賞臉不可。”凌君毅只得和她對干了一杯。兩杯酒下肚,他一張俊臉,已經蒙上薄薄一層紅云,更顯得唇紅齒白,丰神如玉!
  芍藥格格地笑道:“瞧你,只喝了兩杯酒,就像女孩子一般,連臉都紅了,快吃些菜吧。”說著,舉起牙著,夾了一塊炸雞,朝他面前送來。
  凌君毅忙道:“多謝副幫主,還是在下自己來吧!”
  芍藥白了他一眼,道:“我說過不許你客气,你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不好。”玉蘭因凌君毅飯后還要去晉見太上,不便再敬他的酒,只和他淺淺地喝了一口,百花幫主除了和凌君毅談些江湖掌故外,也不再勸酒,顯得有些矜持。倒是平日冷傲凌人的副幫王芍藥,卻一直有說有笑,不住地替凌君毅夾菜,生怕他吃不飽,餓坏了似的,顯得又親切,又殷勤。
  這一席酒雖是慶功宴,卻因凌君毅飯后要去晉見太上,大家都不敢勸酒。酒筵,如果客人不喝酒,盡管菜看如何丰盛,也未免顯得冷落。佳肴美點,還在一道道地上,几乎只略一動筷,就撤了下去。這一席酒,當然未能盡興,但凌君毅已經大感吃不消了,那是因為副幫主芍藥情意綿續地替他夾菜,在影跡上太親切了,使他深感受寵若惊。再說每一道菜,他都吃的不少,肚子里也實在有些撐不下了。酒席終了,凌君毅如釋重負,站起身來。
  百花幫主引著大家,回到中間客廳落座,兩名使女端上香茗。
  芍藥看看天色,起身道:“大姐,時間不早了,凌公子該去了。”
  百花幫主道:“太上也許要親自試試凌公子配制的解藥,二妹帶了沒有?”芍藥含笑道:“三妹已經給我准備好了。”
  百花幫主頷首道:“如此就好,你陪凌公子早些動身吧,別讓太上久等了。”芍藥道:“大姐說得是!”回頭朝茉莉吩咐道:
  “茉莉,你速去通知船房,給我准備船只。”
  茉莉答應一聲,轉身飛奔而去。芍藥站起來,回身笑道;
  “凌公子咱們走吧。”凌君毅朝百花幫主作了個長揖,說道:“多謝幫主賜宴,在下告辭。”
  芍藥嬌笑道:“見過太上,馬上就回來了,瞧你又是賜宴,又是告辭,大姐也不是外人,何用這般客气?”說罷,披起斗篷,俏生生朝外行去。百花幫主、玉蘭相繼站起,送到“仙春館”門口。凌君毅回身道:“幫主請留步。”
  百花幫主一雙盈盈鳳目,注視著凌君毅,徐徐說道:“賤妾不送了。”凌君毅和她四日相投,只覺她目光之中,含情脈脈,似有無限關注之色,心頭方自一凜!只听耳邊響起百花幫主一縷极細的聲音說道;“太上面前,說話務須小心,有問必答,她沒有問你的話,千万不可多說。”
  凌君毅也以“傳音入密”答道:“在下自當謹記。”一面說道:“幫主、總管請留步了。”說完,轉身隨著芍藥身后走去。兩人穿行花徑,走了一段路,芍藥回頭笑道:“你看大姐為人如何?”
  凌君毅道:“幫主雍容端庄,不愧是領袖群芳的一幫之气主。”芍藥披披嘴,接著又道:“那么我呢?”
  凌君毅道:“副幫主錦繡才華,襄贊幫主,真是花中之相。”
  芍藥輕哼道:“你只是隨口掉文,根本不切實際。”凌君毅道:
  “這是在下拙見,副幫主幸勿見怪。”芍藥道;“誰怪你了?哦,你看我和大姐誰美?”
  凌君毅笑道:“副幫主國艷天姿,人間絕色,至于幫主……”
  芍藥眨動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回眸問道:“大姐怎樣?”
  凌君毅道:“貴幫中人,平日都好像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不曾見過幫主廬山真面目,豈敢妄作月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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