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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副總護法


  狄明揚低低問道:“听姑娘的口气,難道明月宮不是好人?”
  小云熄去燈火,就減少了几分羞怯,黑暗之中,眨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說道:“相公日后自知,小婢也說不上來,只覺相公不宜在此多留。”
  狄明揚內功深厚,沒有燈火,一樣看得清楚,問道:“姑娘勸在下离開,你是不是想跟在下走呢?我想由我跟公孫先生說去,他多半會答應的。”
  小云臉上不禁一紅,也飛過一絲喜色;但瞬即神色一黯,搖著頭,低低的道:“謝謝你,狄相公……”
  她聲音凄苦,眼角間滾落一行淚珠,幽幽的道:“小婢不能隨相公去。”
  狄明揚惊奇的道:“姑娘哭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在下說好了,在下一定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小云綿軟的手。
  “沒有。”小云任由他握住了手,沒有掙脫,只是搖著頭道:
  “小婢沒有什么委屈……”
  狄明揚柔聲道:
  “那你怎么會哭了呢?”
  “小婢……小婢……”
  小云好似被他触動了心事,目中珠淚盈眶,咽聲道:
  “相公今晚保全了小婢清白,這份恩情,我……只有來生報答你了……”
  活聲中,雙肩一陣抽動,忽然扑入狄明揚的怀里。
  狄明揚被這突然而來的扑入怀中,不覺一怔,此時一個綿軟而丰滿的嬌軀,緊緊貼在胸前,還在輕微的顫抖,一顆頭埋在自己肩窩間,羞得不敢仰起臉來,雙肩抽動得更厲害,她雖然不敢哭出聲,但卻在無聲的哭泣。
  狄明揚還是第一次和女孩子擁抱,但他心里明白,她一定有著极大委屈,他絲毫沒有邪念,极自然的以手輕輕攏住了她嬌軀,低下頭,在她耳邊低低的道:
  “小云,快別哭了,有話慢慢的說。”
  任何男人,這時都會激發升起俠義心腸,以護花自任,絕不會有邪念的。
  小云漸漸平靜下來,臉依然埋在他肩窩里,幽幽的道:
  “狄相公,你不會笑我吧,我是個苦命的人,十六年來,從沒有一個人說過要幫助我的話,所以我听了你的話,我很感激你,也把你當作了我唯一的……親人了……”
  狄明揚漸漸聞到她的發香,幽幽的,沁人心脾,他心頭禁不住開始跳了,輕聲道:
  “在下怎么會笑你呢?我想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真的沒有……”
  小云忽然仰起臉,這一仰,她粉額無巧不巧碰上他的嘴唇,她心頭一慌,口中“嚶嚀”一聲,又慌忙把臉埋到他怀中去。
  狄明揚一顆心跳得好猛,他情不由己緩緩低下頭去,輕輕的吻著她秀發,說道:
  “你為什么不愿意跟我离開這里呢?”
  小云只是搖著頭,沒有說話。
  狄明揚又道:
  “你怕公孫先生不答應?”
  小云依然搖著頭,她臉躲在他怀里,自然感覺得到他在吻她秀發,她越發羞澀得不敢抬起臉來。
  狄明揚又道:
  “小云,你怎么不說話呢?”
  小云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這聲輕“嗯”,听到狄明揚的耳里,有著說不出的誘惑,他壯著膽子,用手輕輕托起她的臉來,黑夜之中,他可以看到她羞紅的臉,和覆著睫毛緊閉的眼睛,他一顆頭緩緩湊了下去,四片炙熱的嘴唇終于膠合住了。
  她身軀發出畏怯的輕顫,但默默的接受了,并沒有推拒。
  狄明揚從來未有過這樣奇妙的接触,他好似触電一般,是刺激和興奮的交織,他心里有了進一步的要求,緊緊的抱著她,一個人朝她身上壓去。
  小云突然輕輕推開了他,坐起身,紅著臉,羞澀的道:
  “狄相公,你冷靜些!”
  狄明揚心頭感到慚愧,脹紅了臉,囁嚅的道:
  “對不起,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小云嬌軀緩緩移近,依著他身子,垂首柔聲道:
  “小婢怎么會生气呢?”
  她不待他開口,身子偎著他,低聲道:
  “狄相公是不是奇怪,方才我說奉命來伺候相公的,狄相公要什么,我都會接受,現在狄相公……要了……我怎么又拒絕你了?這中間有著很大的差別……”
  狄明揚不好問,只有听著。
  小云幽幽的道:
  “方才小婢是奉命伺候狄相公來的,小婢是明月宮的使女,身不由己,只好逆來順受,狄相公是君子人,保全了小婢的清白,小婢万分感激,現在……現在……小婢把狄相公當作了恩人,也把你當作我耿小云唯一的朋友,你剛才……親我……我能接受,從今晚起,不論以后再能不能和你見面,耿小云心里只有你狄相公一個人,至死不渝,但我們不能……這樣……”
  狄明揚听得肅然道:“姑娘說得是,在下慚愧……”
  小云仰起臉,婉然道:“狄相公,你會永遠記得耿小云么?”
  “會的。”狄明揚點頭道:“在下會永遠記得你的,啊!你……”
  他凝視著她,低聲道:“小云,你不像是使女,怎么……”
  小云忙道:
  “狄相公,你不用多問,如果我們有緣,能有再見面的一天,我自會告訴你的,現在你最好把我當作這里的使女就好。”
  狄明揚又抓住她的手,輕輕合在自己掌心,點頭道:
  “但愿能有再見你的一天,哦!你叫耿小云?”
  小云道:“但在這里,你不可叫我耿小云。”
  狄明揚道:“我知道。”
  小云抬起頭,望著他,又道:“狄相公,你一定要听我的,及早离開這里。”
  狄明揚柔聲道:
  “我會听你的,不過我還是一句老話,這里既非善地,你為什么不肯跟我走呢?”
  小云低下頭,說道:“你日后自會明白。”
  兩人在放下了錦帳的床上,相依相偎,喁喁細語,良宵苦短,不覺雞聲報曙。
  小云臉有凄色,低低的道:“狄相公,我要走了,但愿你不要忘了今晚我說的話。”
  狄明揚听說她要走,不覺儿女情長,一把摟著她嬌軀,低聲道:
  “小云,我狄明揚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低下頭去,又吻住了她的香唇。
  小云和他難分難舍,任由他吻了一回,才輕輕把他推開,紅著臉道:“你一晚未睡,也該休息一會了。”
  迅快的掀開錦帳,走下床去,匆匆整理衣衫,又舉手掠掠鬢發,回身深深的注視了他一眼,悄聲道:“小婢走了。”
  輕啟房門,像一溜煙般閃了出去。
  小云走了,狄明揚恍如失魂落魄一般,坐在床上,想起這一晚的情景,使他像做了一場春夢。
  春夢了無痕,但床頭徐香猶在,人影已渺,他心頭就像一池春水,還在不住的漣漪。
  眼睜睜的看著窗前透進曙色,天色漸漸大亮,他無法人睡,索性穿衣下床。
  房門啟處,小翠手捧銀盆,送來臉水,緋紅著臉,偷偷的看了狄明揚一眼,低頭道:“狄相公請洗臉。”
  放下臉盆,轉身走近床前,挂起錦帳,自顧自去收拾床舖。狄明揚也覺得訕訕的有些臉紅,匆匆盥洗完畢。
  只听房外響起公孫先生清朗的聲音,說道:“狄老弟起來了么?”
  狄明揚慌忙迎了出去,拱手道:“公孫老哥早!”
  公孫先生滿臉笑容,說道:
  “兄弟听說狄老弟一清早就起來了,所以赶來看看,你老弟怎不多睡一會呢?”
  狄明揚俊臉驟紅,說道:“在下一向起來得很早。”
  公孫先生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心頭暗暗好笑,心想:“你老弟果然嫩得很!”
  一面伸手握住了狄明揚的手,含笑道:
  “既然老弟起來了,走,到兄弟屋里去用早點吧!”
  兩人走出長廊,晨曦照著朱欄,天气晴朗,使人精神為之一爽。
  公孫先生攜著狄明揚的手,回頭笑道:
  “狄老弟人如珠玉,就好比這初升的旭日,光明燦爛,前途似錦,兄弟……唉!當真雄心老去,若非宮主垂愛,期許有加,真想歸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只要听他口气,這位明月宮的總護法,乃是一位心胸曠達之人!
  狄明揚道:
  “公孫老哥今年不過四十出頭,正當有為之年,怎么好像有萌退之志?”
  公孫先生忽然朗笑一聲道:
  “你老弟這下可看走眼了,兄弟今年已屆花甲,人生几個六十年?兄弟是讀書學劍兩無成,闖蕩了几十年江湖,早有退思,只是宮主對兄弟有知遇之恩,何況宮主悲天憫人,以消敉江湖殺劫,抱著促使武林一家的大宏愿,創立明月宮,如今正在逐步推廣之際,兄弟無法向宮主開口,因此一直怀著一個心愿。”
  狄明揚究是缺乏江湖經驗,人家轉了几個彎,就是為了要向他傾吐這個心愿,他卻偏過頭去,問道:
  “公孫老哥有什么心愿呢?”
  公孫先生就要他有此一問,不覺微微一笑道:
  “兄弟的心愿,就是找一個為人公正無私,青年有為,而且武功高強的人,來取代兄弟,這樣,兄弟向宮主也有了交代,就可以遂我終老山林之愿了;但這些年來,兄弟走遍江湖,卻有人才難尋之感……”
  他不待狄明揚開口,忽然爽朗的大笑一聲,接著道:
  “古人說得好,皇天不負苦心人,兄弟終放找到了。”
  狄明揚道:
  “公孫老哥文才武功,都胜人一等,你找到的人,一定是一位非常之人了。”
  “不錯!”公孫先生得意一笑道:
  “老弟說得一點不錯,兄弟找到的此人,若肯輔佐宮主,他日成就,胜過我公孫襄何止十倍!”
  狄明揚道:
  “听了公孫老哥的口气,這人一定是一位大英雄了?”
  “哈哈!狄老弟說得對极!”
  公孫先生大笑道: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此人可說兼而有之。”
  狄明揚听得极為神往,忙道:
  “有這樣的人才,在下听得無任傾心,公孫老哥怎不給在下引見引見呢?”
  “哈哈!”公孫先生又是一聲爽朗的大笑,說道:
  “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狄老弟怎么還要兄弟引見呢?”
  狄明揚愕然道:
  “公孫老哥說的是誰?”
  公孫先生忽然轉過臉來,含笑道:
  “兄弟說的就是狄老弟你了。”
  “我?”狄明揚一怔,說道:
  “公孫老哥說笑了,在下……”
  公孫先生不待他說下去,就正容道:
  “狄老弟,你何用妄自菲薄,不是公孫襄當面捧你,以你老弟的文才武學,不出十年,就可名滿武林,聲名大著,在下万万不及,因此老哥哥有意把你推荐給宮主,用以自代……”
  狄明揚連忙搖手道:
  “這個万万不可……”
  公孫先生含笑道:
  “兄弟那天第一眼看到你老弟,就已有了此意,你老弟還沒見過宮主,他是一位求才若渴,本人又是一位學貫天人的高士,更是千百年來,武林中難得有心存仁義,悲天憫人,胸怀大志的一位奇人,自古以來,英雄識英雄,你見了宮主,自會惺惺相惜,宮主那种抱負,即不為名,又不為利,而是超乎門派,純為武林謀求永遠和平的大計,你老弟若是听了宮主一席長談,包管你心悅誠服。”
  “不成!”狄明揚搖著頭道:
  “在下只是一個初出江湖的人,怎能代替你公孫老哥?再說宮主有如此偉大的抱負,也只有你公孫者哥能匡助他,在下只怕連搖旗吶喊都不夠資格呢!”
  公孫先生道:
  “兄弟方才說過,你老弟一身所學,就胜過兄弟甚多,怎可妄自菲薄?兄弟物色多年,也只有你老弟將來可以代替兄弟……”
  狄明揚還是搖頭道:
  “不成,這個在下實在無法擔當。”
  “這么說,唉……”
  公孫先生忽然皺起眉頭,想了想,又道:
  “兄弟已屆花甲之年,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么這樣吧,兄弟再勉為其難,稍延一二年,再求歸隱,老弟你暫時委屈,先擔任兄弟的副手,當個副總護法,等各种事情稍為熟悉之后,兄弟再向宮主告退,那時老弟已可擔當重任,兄弟也可以得嘗夙愿,豈不是兩者都顧到了么?”
  他到此時才說出正題來,就是要狄明揚擔任副總護法,此人心机之深,也放此可見!
  “公孫老哥?這個只怕不成。”
  狄明揚攢著眉道:
  “你們不是已有一位副總護法了么?”
  公孫先生含笑道:
  “老弟是說蕭副總護法么?宮主已經派她擔任分宮主,目前副總護法一職,已經空出來了。”
  狄明揚昨晚經小云一再勸他盡快离開此地,他早已想好了話頭,這就為難的道:
  “公孫老哥,這件事,在下一時之間,無法決定,因為家師要在下去江南辦一件事,師命難違,能否等在下辦完事之后,家師本有命在下行走江湖之言,那時再作決定如何?”
  “好!”公孫先生點頭道:
  “不瞞老弟說,兄弟方才和你說的這番話,只是兄弟的腹稿罷了,尚未向宮主進言,所以先和你老弟交換意見,你老弟如果同意了,再稟明宮主否則老弟万一薄此不為。教兄弟如何向宮主交待?這樣最好了,你老弟江南之行,大約須要多少時間?”
  狄明揚哪有什么師命?只不過是昨晚想好的推托之詞,這樣就可以离此而去。此時經公孫先生這一問,不覺為難的道:
  “這很難說,家師要在下辦的事,在下目前還……這樣吧少則一月,多則三月,大概也差不多了。”
  “好!”公孫先生欣然道:
  “那就以三個月為期,老弟一定要來的了。”
  狄明揚只得應了聲“好”。
  公孫先生拉著他進入起居室坐下。
  兩名宮裝使女端上早餐來,那是一鍋小米稀飯,一盤是蝦餃,一盤燒賣,一盤蓮蓉包子,一盤春卷。使女裝了兩碗稀飯送上。
  公孫先生舉筷道:
  “狄老弟請隨便用吧!”
  狄明揚從未吃過這些點心,自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看公孫先生只和自己談起要自己擔任他們副總護法之事,對昨晚小云的事,果然絕口不提,心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
  眼看站在一旁伺候的兩名宮裝使女,并沒有小云,心中又不禁暗暗惦記起來,不知她回去之后,公孫先生有沒有盤問她?想到這里,不覺臉上又是一紅。
  公孫先生坐在他對面,他的一舉一動,自然看得清楚,狄明揚看了兩名使女一眼,忽然臉紅,自然是想起小云來了。他心中暗暗一笑,只作不知,只是殷勤的替狄明揚夾著點心。
  這時,但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及門而止,只見一名身穿青綢勁裝的英俊少年在門口站停,手持一個金色小筒,躬身道:
  “啟稟總護法。”
  公孫先生回頭道:
  “什么事?”
  那英俊少年躬身道:
  “有宮中來的飛鴿傳書。”
  公孫先生一揮手,立即由一名宮裝使女走了出去。
  那英俊少年恭敬的把手中金色小筒遞給了宮裝使女,便自退下。
  宮裝使女接過金色小筒,送到公孫先生面前。
  公孫先生伸手接過,打開小筒,倒出一個紙卷,打開只看了一眼,臉上不覺流露出喜色,大笑道:
  “巧极了!宮主今午可到,那真是太好了!哈哈,本來兄弟還想等三個月后,再帶者弟去晉見宮主,如今宮主來了,狄老弟在前往江南之前,不妨先和宮主見上一面,這真是机緣巧合。”
  狄明揚道:
  “在下……”
  公孫先生含笑道:
  “老弟只管放心,方才咱們所談之事,在你還沒有決定之前,兄弟決不會跟宮主提出的,只是兄弟既在這里作客。不妨見見宮主,也是好的。”
  狄明揚還沒作聲,公孫先生已經接口道:
  “狄老弟,宮主即將到達,兄弟還得赶去迎接,東院小有花木之胜,老弟不妨稍事游慈,兄弟要暫時失陪。”
  狄明揚連忙拱手道:
  “公孫老哥只管請便。”
  公孫先生連連拱手,急匆匆往外就走。
  狄明揚站起身,一名宮裝使女立即欠身道:
  “狄相公,東院從這里走,小婢給你領路。”
  她領著狄明揚,走出起居室,折而向東,跨出腰門,果然花木扶疏,別有洞天,一片花林之間,白石小徑,曲折通幽。
  狄明揚不由贊道:
  “這片庭園,倒是清幽得很!”
  身后那宮裝使女道:
  “這是總護法親自布置的。”
  狄明揚“啊”了一聲,回身道:
  “在下隨便走走,姑娘有事,只管請便吧!”
  那宮裝使女應了聲“是”,便自退去。
  狄明揚一個人傍花隨柳,信步而行,不覺到了一座水榭,朱欄九曲,水光瀲灩,再從橋上過去,則是一座聳立的假山,疊得剔透玲瓏,山上有亭,可以登高遠眺。
  狄明揚一時不覺興起,心想:我何不到亭上去看看?這就舉步走了過去,進入假山洞中,循著石瞪,盤曲而上。
  疊這座假山的人,果然匠心獨運,你走在山腹之中,仍然有大小不等的石乳,有的如窗,有的如盤,可以窺見園中景色,如果是月明之夜,也可以有月光照射進來,當真別具巧思。
  就在他例覽之際,突見一道人影,有如大鵬凌空而來,瀉落水榭之中。
  來人好快的身法!
  狄明揚吃了一惊,急忙后退了半步,從假山石孔中定睛往外看去,原來竟是緞袍老婆婆,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
  “她是明月宮的副總護法,現在升了分宮主,那么宮主來了,公孫先生已經赶去迎接,她怎么會不去迎接的呢?”
  那緞袍老婆婆瀉落水榭,目光朝四處迅疾一轉,就匆促的走近一張石桌,一下蹲下身去。
  她這一舉動,顯得慌張而匆忙,狄明揚更覺奇怪,自然更要凝目注意她了。
  這一注目,才發現緞袍老婆婆蹲在石桌底下,似在找尋什么,不,她摸索了一會,就緩緩把石桌推開,揭起一塊圓形石板,迅速走了下去。
  狄明揚暗“哦”一聲,忖道:
  “原來這水檄的石桌下面,竟是地窖入口,只不知緞袍老婆婆進去做什么?”
  哦!看她行色匆忙,莫非是乘公孫先生外出,才偷偷下去的,莫非這地窖之中,有什么秘密不成?
  他心中雖覺好奇,頗想跟下去看看,但又覺得覷人隱私,不是君子所為,尤其公孫先生對自己不錯,緞袍老婆婆偷偷下去,已是不該了,自己怎么好再跟她下去?
  他想离去,又怕給緞袍老婆婆再出來碰上,心想:“自己躲在假山洞中,不會被她發現,不如等她离去之后,再走不遲。”
  等了一會,依然不見緞袍老婆婆出來,心里不禁暗暗焦急,忖道:
  “她怎么還不出來呢?”
  心念還沒轉完,耳中突听水榭地窖中隱隱傳出碰碰輕響,緞袍老婆婆一下從入口沖了出來。
  狄明揚注目看去,發現她臉色青綠,如同鬼魅,心中正感惊奇,突見緞袍老婆婆身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忽然一個踉蹌,跌坐下去!狄明揚吃了一惊,再定睛看去,只見她坐在地上,身子起了一陣急顫,一頭白發,也漸漸由白轉青,由青變成了綠色!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狄明揚不敢現身,心頭更是惊奇不定。
  緞袍老婆婆忽然舉起手來,從她大袖之中,伸出來的手,竟然也是綠的怕人。她低頭看到了自己的手變成綠色,牙齒不禁咬得格格作響,獰厲的道:
  “完了,這廝好惡毒的心計!”
  她手中好像握著一支什么東西,此時奮力朝地上摔去,登時響起“嗒”的一聲輕響。
  狄明揚突然心中一動,暗道:
  “莫非她中了什么毒?到了此時:他再也顧不得什么,急忙出了假山,奔行過去,問道:
  “老婆婆,你怎么了?”
  他這一走近緞袍老婆婆面前,只見她臉色慘綠,綠發披散,神情十分猙獰恐怖。
  緞袍老婆婆身軀顫抖得甚是劇烈,但畢竟有數十年修為,听到狄明揚的話,倏地睜開眼來,望了他一眼,口齒顫抖著道:
  “小……子……是你……你還……不快走……被他……發現……你就沒……命了……”
  狄明揚遲疑的道:
  “老婆婆你……”
  “不用……管我……”
  緞袍老婆婆身子劇抖,續道:
  “你……快走……再遲……來不及了……哦……你快……把它……取起……帶……走……”
  她伸出一只碧綠的手指,指指地上。
  狄明揚朝著她手指之處看去,原來她剛才摔到地上的是一支烏木簪已被摔碎,滾出一個极小的紙卷。
  狄明揚走過去,取起紙卷,朝緞袍老婆婆望去。
  緞袍老婆婆朝他點點頭斷續的道:
  “快……走……這是你……造化……不可……告訴……任何人……”
  狄明揚道:
  “老婆婆,你沒有解藥么?”
  緞袍老婆婆慘厲的笑道:
  “翡……翠散……無藥……可救……你快快……走……吧……”
  狄明揚心中暗暗歎息。看她不迭的催著自己快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小云不是也說:此非善地,要自己盡快离開么?心中這一動,覺得明月宮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還是快走為是。
  再回頭看去,緞被老婆婆手足一陣牽動,砰然往后倒去。當下不敢怠慢,也不知紙卷上寫著什么字,塞入怀中,就匆匆循原路回轉,到得腰門,才放慢腳步,緩緩踱了進去。
  方才領自己到園中來的那名宮裝使女連忙迎著欠身道:
  “狄相公怎么這樣快就回來了?”
  狄明揚道。
  “在下就在附近走了走,公孫老哥還沒回來么?”
  那使女道。
  “總護法大概要午刻才會回來,小婢給狄相公沏茶去。”
  說完,像一陣風般轉了出去。
  狄明揚就在椅上坐了下來。
  過沒多久,那名宮裝使女果然端著一盞茶款步走入,送到狄明揚身邊几上放下,嬌聲道:
  “狄相公請用茶。”
  “謝謝你。”狄明揚抬目道:
  “這里是公孫老哥住的地方?”
  宮裝使女道:
  “是啊!這里是總護法的起居室,里面是他的書房和寢室,連同東花園,別人不奉呼喚,是不准進來的,總護法把狄相公看作朋友,才請狄相公在這里休息。”
  從她口气之中,狄明揚听出來了,這東花園別人是不准進去的,也差幸如此,才不曾被人看到,一面含笑道:
  “公孫老哥真是雅人。”
  取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問道:
  “那小云呢,今天怎么沒看到她人?”
  宮裝使女敢情不知昨晚之事,說道:
  “小云住在后面,我們有四個人,輪流值日,今天是她和小玫休息的日子。”
  狄明揚問道:
  “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宮裝使女臉上一紅,低聲說道:
  “小婢叫做小珠。”
  狄明揚又道:
  “你們宮主不住在這里么?”
  宮裝使女道:
  “行宮建好之后,宮主還沒來過,是總護法一手擘划設計的,宮主今天還是第一次蒞臨呢!”
  狄明揚道:
  “姑娘見過宮主么?”
  宮裝使女搖搖頭道:
  “小婢是下人,怎么能見到宮主呢?”
  狄明揚又喝了口茶,心中暗道:
  “這位明月宮宮主,看來倒是一位神秘人物,今天能見見他,倒也是個難得的机會。”
  這時另一名宮裝使女一手提著食盒走了進來,放到桌上,取出几盤菜肴,一壺美酒,然后又放好了杯筷,欠身道:
  “狄相公,這是總護法吩咐的,他恐怕赶不回來,請狄相公早些用飯,飯后宮主可能會召見狄相公呢!”
  小珠雙手捧著銀壺說道:
  “狄相公請坐,小婢給你斟酒。”替他在杯中斟滿了酒。
  狄明揚也不客气,走過去在椅上坐下,一面搖手道:
  “姑娘,在下不會喝酒,昨晚差點喝醉了,今天不喝了。”
  小珠笑吟吟的道:
  “狄相公少喝一點就是了。”
  “不成。”狄明揚道:
  “何況待會在下還要去見宮主,喝得臉上紅紅的,不好看,在下還是吃飯吧!”
  小珠點頭道:
  “狄相公說得也是,小婢就給你裝飯了。”放下銀壺,裝了一碗飯送上。
  狄明揚接過飯碗,眼看兩位姑娘在一旁伺候,心里很不自在,忙道:
  “二位姑娘這樣站著伺候,在下很是過意不去,你們不用伺候了。”
  小珠含笑道:
  “這是這里的規矩,小婢們已經站慣了,狄相公不用客气。”
  狄明揚只得隨她們站著伺候,他匆匆吃了兩碗飯,便自停筷,一名宮裝使女立刻絞了一把熱面中送上,小珠就去沏茶。
  狄明揚暗暗的羡慕公孫先生,當真懂得享受,四個使女伺候著他,簡直像伺候皇帝一樣。
  兩名使女收拾杯盤之后,各自退去。
  狄明揚獨自一人坐在椅上,雙手捧起茶盞,輕輕喝著,一面只是想著方才那緞袍老婆婆中毒的情形,她曾說:“這廝好惡毒的心計”,這話自是指公孫先生而言。
  由此推想,那支烏木簪中藏的小紙卷,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公孫先生不會把它收藏在地窖之中,緞袍老婆婆不會乘公孫先生去接宮主,偷入地窖去竊取了。
  對了!公孫先生一定是怕人前來盜取,是以在地窖入口的机關上,或是烏木簪上,涂了”翡翠散”劇毒,緞袍老婆婆才會中毒的。
  只不知道這小紙卷上寫著些什么?但他又不敢在此時此地取出來看。
  他輕輕喝了口茶,公孫先生還沒回來,心中覺得無聊,站起身,剛走到門口,只見公孫先生臉有异色,匆匆從東院月洞門走人。
  狄明揚心中一動,暗道:
  “敢情他已知花園里出了事,所以先赶到園中去了。”
  公孫先生果然是個城府极深的人,踏進月洞門的時候,臉上還有异色;但在看到狄明揚的這一瞬間,已經換了一副親切的笑容。
  含笑道:
  “狄老弟久候了。”
  狄明揚道:
  “公孫老哥接到宮主了么?”
  公孫先生道:
  “咱們坐下來再作詳談。”
  他進入屋中,剛在狄明揚對面坐下,就急著問道:
  “狄老弟方才可曾在花園中遇上什么事嗎?”
  “沒有。”狄明揚愕然道:
  “花園中可是發生了什么事不成?”
  公孫先生微微搖頭道:
  “也沒什么,兄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他一定已經問過兩個使女了,眼看狄明揚并無可疑之處,也就不再問下去,接著含笑道:
  “宮主午飯大概已經用畢了,兄弟曾在宮主面前提起老弟,宮主甚為高興,要兄弟飯后陪同老弟進去,現在可以走了。”
  狄明揚道:
  “在下听公孫老哥一再說到宮主是位非常之人,确實心向往之,頗想一見其人,那就請老哥引見了。”
  公孫先生朗笑一聲道:
  “狄老弟見了宮主,一定會談得投緣。”
  他引著狄明揚,跨出起居室,由迎廊折入一道腰門,再經過几處屋宇,又踏上一條曲折的迎廊。
  狄明揚從小跟武大先生住在茅屋里,從未看到過到處畫棟雕梁,覆蓋有如此廣的房屋,心中暗暗忖道:
  “听小珠說,這里是明月宮的行宮,當真建造得像皇宮一般!”
  遇廊盡處,又是一道月洞門,門內站著兩名腰佩長劍。身穿古銅甲胄的武士,看到公孫先生一齊挺身立正致敬。
  公孫先生含笑道:
  “狄老弟隨我進去。”
  跨入月洞門,是一條舖著方形大理石的寬闊道路,兩邊放滿了白瓷描金花盆盆栽的奇花异卉。這條路略呈彎形,通到一排五襤褸宇前面。這樓字檐角高琢,畫棟彩繪,十分華麗,連石階都是打磨得光可鑒人的云母石,當真富麗已极。
  兩人剛跨上石級,就見一名宮裝使女走到階上,鶯聲嚦嚦的道:
  “宮主有請公孫先生和狄少俠入內相見。”
  公孫先生微微頷首,領著狄明揚跨進一間寬敞而布置華麗的堂屋。
  那宮裝使女欠身道:
  “宮主在書房之中。”
  迅步走到左首一道門口,伸手搴起門帘,躬身道:
  “公孫先生,狄少俠請。”
  狄明揚隨著公孫先生跨進書房,只覺這間書房略呈長形,不但十分寬廣,而且也十分古雅,但見四壁典籍圖書,玉軸牙簽,琳琅滿目,窗明几淨,點塵不染。
  這時,靠近窗口一把古藤高背太師椅前面,站著一位身穿紫色長衫的年輕文士,笑道:
  “公孫先生,這位大概就是狄老弟了。”
  狄明揚抬目看去,這紫衫文士看去不過二十四、五歲,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劍眉朗目,鼻直口方,容光煥發,站在那里,頗有俊逸瀟洒,溫文儒雅之概!不禁一呆,他想不到在公孫先生口中說的學究天人,胸羅万有的宮主,竟會如此年輕!
  公孫先生已在他身旁低低的道:
  “狄老弟,這位就是敝宮宮主了。”
  狄明揚慌忙抱拳作了個長揖,說道:
  “在下狄明揚,見過宮主。”
  紫衫文士滿面春風的迎了過來,一把握住狄明揚的手,含笑道:
  “狄老弟,咱們一見如故,我姓康,你就叫我一聲康大哥好了。”
  狄明揚被他拉著手,但覺這位宮主的手柔滑溫軟,簡直和女子差不多,不禁俊臉微紅,囁嚅的道:
  “在下不敢當。”
  公孫先生忙道:
  “宮主一向愛才若渴,既然這么說了,狄老弟就不用太謙了。”他身為明月宮總護法,在宮主面前,他是屬下,因此一向洒脫的人,說話也很拘謹了。
  紫衫文士笑吟吟的道:
  “不錯,我一向不拘小節,狄老弟不是我明月宮的人,那就是我的客人,不用拘束,來,咱們坐下來好談。”他拉著狄明揚在身邊一張椅子旁落坐。
  公孫先生也在下首一把椅子上坐下作陪。
  一名宮裝使女端上香茗,便自退下。
  紫衫文士看了狄明揚一眼,含笑問道:
  “狄兄弟,你今年几歲了?”
  狄明揚道:
  “在下十六。”
  “真是難得!”紫衫文士點頭道:
  “我听公孫先生說,你一身修為,不在蕭分宮主之下,當真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奇才。”
  狄明揚紅著臉道:
  “這是公孫先生謬贊,在下初學乍練,膚淺得很。”
  紫衫文士爽朗一笑道:
  “公孫先生從不輕易許人,何況我也看得出來,小兄弟神明內蘊,顯得名師真傳,修為大有可觀,只是歷練差了些,只須稍假時日,磨練磨練,不出儿年,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這是拭目可待之事。”
  狄明揚道:
  “宮主如此夸獎,在下愧不敢當。”
  “事實如此,這倒不是我當面夸獎你的話。”紫衫文士忽然“唔”了一聲,說道:
  “小兄弟,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已經稱呼你小兄弟了,你怎么還叫我宮主呢?我不是說過么,你不是我明月宮的人,何況咱們一見如故,就以兄弟相稱,從現在起,不許再稱我宮主了。”
  狄明揚還未開口,只听耳邊響起公孫先生“傳音入密”的聲音說道:
  “狄老弟,宮主不喜俗禮,你就稱他康大哥好了。”
  狄明揚只得欠身道:
  “康大哥吩咐,小弟只好遵命了。”
  紫衫文士大笑一聲,得意的道:
  “這樣才是我的好兄弟。”
  隨著話聲,忽然站起身,走到左首一排書櫥前面,拉開抽屜,取出一把兩尺來長形式古雅的短劍,轉身說道:
  “小兄弟叫我大哥,做大哥的自然要送你一件東西作見面禮,自古說得好,紅粉贈佳人,寶劍送烈士,這柄青霜劍,乃是鋼母所鑄,入手甚輕,卻能斷金切玉,劍柄是軟玉做的,劍匣(鞘)是北海鮫皮做的,佩在身邊,最是輕巧,不像一般長劍份量沉重,是最好的防身利器,但因它份量太輕了,如若沒有深厚內功的人,就無法使用,送給狄兄弟,那是最合适不過了。”
  狄明揚還待推辭,公孫先生在旁道:
  “狄老弟不用客气,宮主說過,這是大哥給兄弟的見面禮,你不能推辭,快快收下了。”
  狄明揚只得站起身,雙手接過,說過:“康大哥厚賜,小弟那就拜領了。”
  接到手中,果覺入手甚輕。
  紫衫文士含笑道:
  “小兄弟怎不抽出來看看?”
  狄明揚依言手執劍柄,一按吞口,耳中只听“嗤”的一聲輕響,短劍出匣,一道青虹應手而出,劍身其薄如紙,青瑩透明,但卻有一股森寒之气,逼入眉宇。
  尤其劍柄果然是軟玉做的,入手甚軟,握在手中,毫無感覺。
  公孫先生不由贊道:
  “好劍!”
  紫衫文士笑了笑道:
  “明月宮主送給小兄弟的見面禮,如果不是一口好劍,豈不被人笑我太寒倫了?”
  公孫先生連連躬身道:“宮主說得是。”他始終對宮主執禮甚恭。
  狄明揚甚是心喜,說道:“多謝康大哥了。”
  紫衫文士大笑道:“看來小兄弟甚是滿意了?”
  狄明揚道:“只是太貴重了。”
  紫衫文士爽朗一笑道:“只要小兄弟喜歡就好了。”
  他不待狄明揚開口,又道:“小兄弟來到明月宮行宮,那就應該好好桓盤些時候再走了。”
  狄明揚還沒開口,公孫先生已經接口道:“啟稟宮主,狄老弟奉有師命,要去江南辦一件事,大概無法久留,屬下已和狄老弟講好了,最遲不超過三個月,狄老弟還會再來。”
  “那好!”紫衫文士點頭道:“就三個月吧,小兄弟一定要來。”
  狄明揚應了聲:“是”。
  紫衫文士又道:“我剛來此地,還有些俗事待辦,公孫先生,那就由你代我招待小兄弟了。”
  公孫先生站起身,躬身應道:“是”。
  狄明揚跟著站起,說道:“小弟那就告退了。”
  紫衫文士含笑點頭道:
  “小兄弟別忘了三月之約。”
  狄明揚又應了聲“是”,才和公孫先生一起退出。
  走上長廊,公孫先生含笑道:“恭喜狄老弟,承蒙宮主賜你名劍,老實說,兄弟也引見過不少人晉見宮主,但宮主從未有過像對你老弟這般賞識的,這是你老弟的机緣。”
  狄明揚道:“這也是公孫老哥在宮主面前給在下吹噓之功了。”
  公孫先生道:“狄老弟,兄弟還沒跟宮主提起請你老弟擔任副總護法之事,以今天的情形看來,兄弟只要跟宮主一提,宮主一定會立即答應的了。”
  狄明揚道:“公孫老哥,你千万別先跟宮主說,還是等在下辦妥了家師交辦之事,再說不遲。”
  公孫先生點頭笑道:“這個兄弟知道,不過据兄弟看,就是兄弟不提,宮主也會跟兄弟提出來呢!”
  狄明揚道:“公孫老哥,在下師命難違,如今已經見過宮主了,在下想明日就動身到江南去……”
  公孫先生笑道:“宮主還要兄弟留你几日,既然老弟急著要去江南,兄弟也不好多留你了。”
  第二天一早,公孫先生就赶到賓舍來送行,狄明揚還剛起床,盥洗完畢。
  公孫先生含著笑道:“狄老弟,外面已經給你套好了馬車,你可以上車了,但愿你早日辦完令師交辦的事,咱們兄弟就可以早日相聚了。”
  狄明揚道:
  “公孫老哥,真謝謝你了。”
  公孫先生含笑道:“兄弟套一句宮主的話,那就是咱們一見投緣,自己兄弟還說什么客套話?好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老弟該上車了。”
  兩人相偕跨出房門,走出迥廊,天井中果然停著一輛華麗的雙轡馬車,漆得烏黑有光的皮篷,寬大的車廂,前面高高的蹲坐著一名頭戴寬邊呢帽,意气飛揚的車把式,就顯示著這輛馬車与眾不同。
  公孫先生臉含微笑,一直送到馬車邊上,和狄明揚殷殷道別,把狄明揚送上車子。
  車把式不待吩咐,長鞭一抖,空中發出“劈啪”一聲輕響,兩匹健馬就緩緩展動四蹄,帶著這輛高貴馬車漸漸遠去,他那張清耀而深沉的臉上,不覺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有著天下英雄盡入吾毅中的滿足。
  狄明揚跨上車廂,就覺得眼前一暗,那是因為車上四面都圍著牛皮車篷,沒有窗戶,只有車篷頂上,嵌著一塊四方的明角,依稀可以透進些模糊的天光來。
  他定了定睛,忽然發現車口還坐著一個人。
  不,他鼻孔中早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甜甜的花香。
  這种帶著甜味的花香气息,他并不陌生,和前天晚上在耿小云身上聞到的一般無二。
  就在鼻子聞到花香的時候,眼睛也和另一雙明澈如波的眼神接触上了。
  他驀地里感到一陣惊喜,口中忍不住叫了出來:“小云,是你?”
  坐在車廂中的正是耿小云,她今天穿的已經不是宮裝。而是一套淺紫色繡著紫色花朵的衣裙,束一條紫紅腰帶,足登紫紅小蠻靴。好像新嫁娘一樣,云鬢如螺,斜插著紫丁香結,連臉上也經過一番刻意修飾,畫了雙眉,薄施胭脂,輕點朱唇,看去特別明艷照人。
  她和他四目相投,羞澀的低垂粉頸,口中叫了聲:“狄相公。”
  車輪就在緩緩輾動,狄明揚傍著她嬌軀坐下,急急問道:“小云,你是……?”
  耿小云忽然抬起頭,朝前面呶呶嘴,示意他說話小心,這車把式是公孫先生的人,一面才低低的道:“小婢是奉總護法之命,隨同狄相公來的,小婢今后就是狄相公的人了。”
  狄明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故做惊喜的道:“真的,怎么公孫老哥事先一句也沒和我提起呢?”
  耿小云道:“總護法沒和狄相公說,那就是要相公意外惊喜一下了。”
  狄明揚道:“你不是……?”
  他想要說:“你不是說不能隨我去么?”
  但他只說了三個字,底下的話還沒出口,耿小云忽然輕“嗯”一聲,嬌柔的道:“狄相公快坐好了。”
  這話听得狄明揚一怔,自己不是坐得好好的嗎?
  耿小云粉臉一紅,朝他眨眨眼睛,然后把一顆頭緩緩的湊了過來,附著他耳朵,低聲說道:“在車上你什么話都不可說。”
  狄明揚覺得深感奇怪,照自己看來,明月宮宮主是一位俊逸瀟洒的人,也許他有著匡世救人的怀抱,但絕非什么坏人,至放公孫先生,雖然為人精明,但也是個胸怀曠達之士,何以緞袍老婆婆昨天把他說得十分惡毒,小云也會對公孫先生有這許多的顧忌呢?”
  心中想著,一面點點頭,隨口說道:“我真想不到公孫老哥會把你藏在車上,會把你送給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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