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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無极遺訓


  郝壽臣脅下夾著朱漆藥箱,朝方振玉連連拱手道:“方少俠援手之德,小老儿沒齒不忘。”
  方振玉道:“些許小事,老丈不用挂齒,現在雨勢已弄,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朝郝壽臣抱了抱拳,正待舉步往廟外走去。
  郝壽臣急叫道:“方少俠請留步。”
  方振玉回頭道:“者丈還有什么見教?”
  郝壽臣就地放下藥箱,打開箱蓋,取出一個青瓷小瓶,直起腰,雙手送到方振玉面前,說道:“方少俠救命之恩,老朽無以為報,這是老朽花了多年心血,搜集了近百种解毒靈藥煉制的‘百草解毒丹’專解天下奇毒,方少俠行走江湖,以備不時之需……”
  方振玉不肯接受,卻道:“老丈盛情,在下心領。”
  “方少俠不肯收下?”
  郝壽臣微微一怔,接著道:“老朽听說無极門中,有一套至高無上的練气功夫,叫做‘無极玄功’凡是練成‘無极玄功’的人,可以刀劍不傷,水火不害,百毒不侵,但要練到此一境界,非一甲子苦修不為功,方少俠武功自得貴門薪傳,但年事尚輕,自然不可能練成‘無极玄功’,何況少俠初涉江湖,難免遇上歹人,暗中使毒,老朽這瓶‘百草解毒丹’,方出華佗,輕症一丸,重症三丸,敢說天下雖大,無毒不解,少俠留置身邊,也許有用,這是出諸老朽區區微忱,方少俠不可推辭……”
  方振玉道:“老丈這瓶解毒丹,實在不敢收。”
  他因自己偶而出手,救了毒華佗,故而不肯因區區小惠,收受人家名貴丹藥。
  郝壽臣久走江湖,方振玉的臉色,他怎會看不出來?呵呵一笑道:“方少俠大概因救了老朽,故而不肯收受者朽的東西,這正表現了少俠家教敦厚,人格清高之處,但收受人家貴重東西,和收受老朽的解毒丹,其間卻大有區別?”
  方振玉道:“這有什么區別?”
  郝壽臣道:“這區別很大,譬如說,你救了老朽性命,老朽以金銀珠寶作為報酬,那是輕視了少俠的人格,如果少俠收受了,那么這些金銀珠寶,也不過滿足少俠一時的奢侈享受而已!”
  方振玉點頭道:“就是咯!”
  郝壽臣笑了笑道:“但老朽奉贈方少俠這瓶解毒丹,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方振玉沒有開口。
  郝壽臣續道:“那是因為解毒丹善解天下奇毒,這是救人濟世的靈藥,方少俠行走江湖,留置身邊,固可備不時之需;但如果遇上中毒垂死之人,不也可以救人一命么?方少俠豈可因救了老朽之故,不肯接受救人濟世的藥物?”
  方振玉矍然道:“老丈說的极是,在下那就拜領了。”果然雙手接過青瓷小瓶,收入怀中,一面問道:“老丈現欲何往?”
  郝幫臣輕唉一聲道:“七星堡威震江湖,不但在金陵地面上,是獨霸一方的雄主,就是大江南北,也有惟我獨尊之勢,老朽不愿和七星堡主合作,才派人追殺,他們得不到老朽,豈肯就此罷休,故而老朽想去找一個人試試。”
  方振玉問道:“老丈要去找誰?”他此話出口,頓覺不妥,這是人家的隱私,自己怎好問他,這就接著忙道:“在下不該有此一問,老丈還是不說的好。”
  郝壽臣笑了笑道:“不要緊,老朽去的地方,和方少俠也許同路。”
  方振玉奇道:“老丈知道在下要去哪里?”
  郝壽臣道:“本來老朽也不知道方少俠的俠蹤,但方才方少俠展露了通天犀扇,少俠既是無极門的傳人,又是初涉江湖,遠來金陵,那一定是到栖霞寺去的了。”
  方振玉惊奇的道:“老丈如何會知道的?”
  郝壽臣笑道:“這并不是秘密,稍通江湖掌故的人,誰都知道,遠在數百年前,手創無极門的祖師,就在栖霞寺剃度出家,圓寂干此,貴門一脈相傳,每一位傳人,學成之后,行道江湖,必須前來金陵栖霞寺,叩謁祖師,因此猜想方少俠必是前去栖霞寺了。”
  方振玉釋然道:“原來如此。”接著問道:“這么說,老丈也要去栖霞寺了?”
  “是的。”郝壽臣道:“栖霞寺老方丈慈云禪師,乃是當今有道高僧,也是七星堡主唯一敬重之人,得罪七星堡主,若是老禪師一言,即可化解,老朽從七星堡不辭而別,就是專程赶來栖霞寺,面懇老禪師慈悲的。”
  方振玉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們可以走了。”
  郝壽臣面有喜色,連忙拱手道:“方少俠請。”
  他知道七星堡不會放過他,鐵筆三郎祝祥雖已离去,但可能還有人在附近監視,如今有無极門的傳人同行,這一路上,就可确保他的安全了,因此他非讓方振玉走在前面不可。
  從東峰到南麓,自然不會大遠,兩人走了不過一頓飯時光,栖霞寺業已在望。
  說起栖霞寺,乃是栖霞山的名跡,相傳南唐時有一位隱士,道號栖霞在這里修道,因以得名。
  栖霞寺在栖霞山的南麓,群山環抱,林木蔭臀,每到深秋時節,滿山紅葉,像一片流麗的晚霞,也如一片燦爛的珊瑚海,故有秋栖霞之稱。
  在這座栖霞古寺的后面山壁上,怪石聳立,全是洞穴,穴中鑿著佛像,最奇險的一個洞,鑿的是達摩像,叫做達摩洞。上去是桃花澗和紫峰閣,再上去又是一座山岭,佛像更多,就是有名的千佛岩。
  作者不厭其祥的介紹栖霞寺,因為本書故事,正是從栖霞寺起端的也。
  閒言表過,卻說方振玉、郝壽臣抵達栖霞寺,剛跨上石砌平台,郝壽臣就腳下一停,朝方振玉拱拱手道:“多謝方少俠救助之恩,咱們后會有期,老朽就此告別。”
  方振玉道:“老丈不是也要去見這里的老方丈么?”
  郝壽臣低聲道:“老朽要找机會,才能見到老禪師,如若此時跟著少俠同去,只怕有些不便,方少俠請吧,前途諸多珍重。”
  說罷,手捧朱漆藥箱,轉身朝右首行去。
  這時雖是元宵前一天,但栖霞寺乃是著名古剎,慕名而來的游客,三三兩兩的在寺前徘徊。栖霞寺高大的山門,是永遠為游客敞開著的。
  方振玉轉過身,跨進山門,古剎梵字,高大庄嚴,任何人進入佛門、都會油然生敬仰之心,不少善男信女,正在佛前拈香跪拜。
  方振玉緩步跨上石階,進入大殿,舉目看去,殿右正方有一個灰衣憎人走了過來,這就迎著走去,拱手道:“大師傅請了。”
  那灰衣憎人急忙雙手合十,還禮道:“施主你好,可有什么事,要小僧代勞么?”
  方振玉道:“在下方振玉,求見貴寺老方丈來的,煩請大師替在下進去通報一聲。”
  灰衣僧人打量了方振玉一眼,看他气宇不凡,像個讀書相公,那敢怠慢,連忙雙手合十,陪笑道:“老方丈年事已高,平日很少接見外客,這樣吧,施主請在這時稍候,容小僧進去稟報知客大師,施主有什么貴干,和知客大師說吧。”
  方振玉點點頭:“也好,那就麻煩大師傅了。”
  灰衣憎人連說不敢,匆匆往殿后而去。
  過不一會,只見那灰衣僧人領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走了出來。這僧人年約五旬左右,合掌當胸,含著一臉笑容,從殿后轉出,步履甚是沉穩。
  灰衣憎人一指方振玉,說道:“這位就是方施主。”
  高大僧人連忙趨前一步,合十道:“方施主蒞臨,貧僧廣慧,多有失迎。”
  方振玉還禮道:“大師傅好說,在下……”
  廣慧不待他說下去,含笑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方施主請到里面奉茶。”
  說話之時,連連抬手肅客,自己側身走在前面引路。
  方振玉隨著他穿過大殿,從長廊折入第二進右首一道月洞門,那是自成院落的一排三間精舍,小天井中放著兩排花架,十數盆幽蘭,長蕙迎風,清香沁人。
  廣慧大師把方振玉讓人一間陳設雅致的小客廳,分賓主落座。一名身穿鵝黃僧衣的小沙彌,立即奉上香茗。廣慧滿臉堆笑,說道:“方施主請用茶。”
  方振玉點頭道:“大師傅不用客气,在下遠上寶剎,是求見老方丈來的。”
  廣慧依然滿臉堆笑,說道:“貧僧方才已經听敝師侄說過,方施主求見方丈而來,只是方丈年事已高,平日除了靜坐,久已不問塵事,自然不見外客了,只怕有違方施主雅意,方施主如有什么見教,不知貧僧可否效勞?”
  方振玉道:“多謝大師傅厚意,只是在下奉家祖之命,遠從中原赶來,自然非面謁老方丈不可了。”
  廣慧陪著笑問道:“請問方施主令祖,不知如何稱呼?”
  方振玉道:“家祖名諱,上鐵下崖。”
  “哦!”廣慧和尚含笑的臉上,登時凝結住了,由惊异迅速的變為肅然起敬,雙手合十道:“原來施主令祖是方大俠方老施主,貧僧失敬了。”
  陸地神龍方鐵崖,譽滿武林,威震天下,難怪廣慧這般崇敬了。
  方振玉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柄通天犀角為骨的摺扇,往桌上一往,說道:“這是家祖要在下持來求見老方丈的信物,就請大師呈老方丈,看看老方丈是否能夠賜予延見?”
  “是,是!”廣慧和尚雙掌合十,連忙起身道:“貧僧這就去,貧僧這就去……”
  他以虔誠之色,雙手捧起犀角摺扇,然后陪笑道:“方施主且請寬坐,貧僧去去就來。”轉身匆匆退出。
  方振玉舉起茗碗,輕輕喝了口茶,放下茗碗,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看著壁上懸挂的名人書畫,心中卻止不住暗暗忖道:“不知這栖霞禪寺的老方丈,和我爺爺有什么關系,只要听爺爺臨行時囑咐我的口气,好像我一生成就,全在此行……”
  “本門創立門戶的祖師依山大師,當年怎么不遠千里,到栖霞寺遞度出家的呢?莫非栖霞寺和無极門有什么關連?”
  “對了,方才毒華佗郝壽臣曾說,本門每一位傳人,學成之后,必須前來金陵栖霞寺,叩謁祖師,那么自己前來金陵,也只是例行的叩謁祖師遺像罷了。”
  他心中轉動著念頭,腳下緩緩的循著粉壁看畫,好像看的有些出神!
  忽听身后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急忙轉過身去!
  只見廣慧和尚匆匆走入,合十道:“方丈有請方施主。”
  方振玉喜道:“老方丈答應延見了么?”
  廣慧含笑點頭道:“是的,方施主請隨貧僧來。”
  說罷,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方振玉跟著他走出客廳,折入另一條走廊。
  廊外遍植悔花,此時寒萼爭放,繁花滿枝,人行廊中,頗有暗香浮動,气息清馨!
  行不多久,當前又有一道月洞門,跨出門外,但覺豁然開朗,那是一座相當寬敞的院落,庭前兩棵老梅,古干臨風,蒼勁有如鐵骨,一樹綠萼梅花,疏而不繁。迎面三問精舍,中間一間門楣上,有一扇形扁額,上書“玄通無极”四字。
  方振玉心中暗自一動,忖道:看來這栖霞寺和本門果然淵源极深了!
  廣慧和尚行到階前,立即趨上一步,恭聲道:“啟稟方丈,方施主來了。”
  他話聲方落,只見棉帘掀處,走出一個身穿鵝黃僧衣的小沙彌來,合十道:“方丈請施主人內相見。”
  廣慧應了聲:“是”,急忙退下一步,合十道:“方施主請。”
  方振玉舉步跨上石階,小沙彌已經側身掀起棉帘,等方振玉進入屋中,才放下門帘。
  這里自然是方丈起居室了,一間略呈長方形的屋宇,正中間設著神案,古銅香爐升起裊裊青煙,彌漫著一股扑鼻的檀香香气。
  兩邊放著几把紫檀雕花椅凡,上首一把椅子上,端坐著一個身材高大,身穿青灰僧袍的老和尚,一手撥著一十八顆檀木念珠,目光打量著方振玉,徐徐點頭,說道:“小施主就是方振玉么?”
  這老和尚兩道白眉垂下來足有三寸長,白眉底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卻清澈如水,湛然有光,看他年紀,少說也有八九十歲了!
  方振玉心知這老和尚就是老方丈慈云禪師,他記得出門時爺爺再三叮囑,老方丈是當今神僧,輩份极尊,不同失禮。此時那敢怠慢,急忙走上几步,跪了下去,說道:“弟千方振玉,奉家祖之命,叩見老禪師。”
  慈云禪師端坐不動,只是徐徐說道:“小施主請起,令祖可好?”
  方振玉站起身,恭敬的道:“家祖幸托粗安,要弟子向老禪師問好。”
  慈云禪師藹然笑道:“老僧和令祖已有數十年不見,今天總算又看到他令孫長成了,唔,這叫做有其祖,必有其孫!”
  方振玉恭身道:“老禪師夸獎,晚輩怎敢和家祖他老人家相比?”
  慈云禪師道:“小施主人品如玉,英發有為,將來成就,不會在令祖之下,正是無极門之幸,只可惜小施主殺孽較重,唉,這也是天道輪迎,六十年一轉,莽莽江湖,亂象已萌,浩劫重現,小施主豈不正是應運而生……
  方振玉因老和尚語近禪机,不好作聲。
  慈云禪師已經站起身來,說道:“小施主遠來,還不叩見祖師?”
  方振玉听得一怔,急忙走近佛案,舉目看去,只見中間壁上,懸挂一幅身穿杏黃僧袍老和尚的畫像,上面題著一行恭楷,赫然是:“依山大師之像。”
  兩邊還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存心皎若青天白日,
  行道在能壽世拯民。”
  字体遒勁蒼古,筆意縱橫,下款題著:“武當后學紫陽子沐手恭書。”
  武當紫陽子,豈非就是武當派前代掌門人中最著名的一位紫陽真人?
  方振玉看到祖師的神像,就立即跪到佛案前面,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慈云禪師回到上首倚坐下,抬抬手道:“小施主請坐。”
  方振玉依言在他下首的一把椅子落坐。
  慈云禪師道:“小施主大概已听令祖說過,無极門始祖依山祖師是在本寺剃度,也在本寺圓寂的,寺后舍利塔中,藏有祖師的舍利子,達摩洞壁間,有祖師手書遺跡八個字:‘皈依三寶,玄門無极。’寺后千佛岩和無极門也有极深的淵源,小施主要多加留意才好。”
  方振玉應了聲“是。”
  慈云禪師又道:“自從依山祖師圓寂之后,無极門每一代的傳人,世代相傳,都得前來本寺,叩謁祖師,本寺每一代的方丈,也恪遵遺訓,必須面授依山祖師遺訓,令祖要小施主攜扇前來,就是要老僧面授遺訓了,小施主還不跪下听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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