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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血淚枯骨


  余化雨一擺手,道“各位退下去,沒各位的事!”
  方家駿等困惑地又退回廳門之外。
  余化雨眸中寒芒暴射,沉凝無比地道:“丁浩,你憑什么如此認定?”
  丁浩恨毒地道:“憑當年幸免于難的活口!”
  “閃開!”
  震耳暴喝聲中,一個形同乞丐的老者,排眾而入。
  來的,赫然是庄中怪人草野客。
  丁浩帶煞的目光如草野客一掃,沒有開口。
  草野客顯得十分激動地道:“你是‘都天劍客丁兆祥’的儿子?”
  “不錯!”
  “上次來庄時為什么不說?”
  草野客怔怔的望著丁浩,突地滾下了數滴老淚,以悲愴的音調,像是自語般的喃喃道:“且喜故人有后,看起來老天仍是有眼的……”
  就在此刻,一個滿臉福泰相的老婦人,大步入廳。口里大聲嚷道:“老不死,他真是丁兆祥老弟的儿子?”
  丁浩听聲音便知來的是草野客的妻子關大娘,也就是余文蘭的乳母,這女人的功力,似還在草野客之上,她稱亡父為老弟,什么意思?心念之間,不自覺地把目光膘了過去。
  關大娘自顧自地道:“是有點像!”
  草野客暴聲暴气地道:“什么像不像,他本來就是。”
  關大娘橫了草野客一眼,目光又回到丁浩面上,大聲道:“与文蘭那孩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次為何要拒絕呢?對了,他沒見過文蘭,否則恐怕連答應都來不及……”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這种場面下說這种話,完全与气氛不諧調。
  草野客怒喝道“老虔婆,現在不是說這种話的時候!”
  關大娘的話頭被打斷了,但她僅窒了一窒,接著又道:“丁賢侄,有話慢慢說,把劍收起來別凶霸霸的,嗯!玉樹臨風……”
  余化雨皺了皺眉,開了口:“丁少俠,如非今夜你說出來,老夫還真不知道這段慘案,你完全誤會了!”
  丁浩把心一橫,厲聲道“什么誤會,余化雨,不必巧言詭辯,血債血還!”
  草野客抬了抬手,激越万狀地道:“賢侄,你上次來庄,已看到老夫栖身的那間小屋中,擺的棺木?”
  丁浩不由心中一動,道:“看到了。”
  “你知道棺材里躺的是誰?”
  “誰?”
  “你父親的枯骨!”
  丁浩像是中了雷似的一震,栗聲道:“什么,是……是先父的遺骨?”
  “不錯,老夫伴著它已十几個寒暑,直到今日,才知他的死因……”
  “孩子,老夫能騙你嗎?”
  丁浩心中紛亂欲狂,這真是作夢也估不到的事,連退了兩步,身軀晃了晃,跌坐在椅上,狂亂的目光,望著廳內眾人,疑真疑幻。
  草野客老淚縱橫,接著又道:“老夫与你父相交莫逆,最后一次見面,是他在罹難前七年,那時,你尚未出世,故此也不知他有后,那年,我夫妻自南荒返回,前往探視,恰逢劫后,在劫灰中,認出了他的遺骨,運來此間,發誓為他報仇之后,才將遺骨落土,歲月如流,十多年來,竟無法查出事實真相……”
  丁浩冷冷道:“遺蛻經火,已化枯骨,如何認出的?”
  草野客一伸手腕,道:“憑這個!”
  丁浩定睛望去,只見草野客手腕上套著一個小指精細,黑黝黝的鐲環,卻不知是什么東西,惊异地道:“這是何物?”
  “此乃老夫家傳至寶,叫做‘墨鐲’,不懼水火刀劍,有一樣妙用,佩在身上,能避百毒,每解毒一次,鑼上便現一白斑,是我与你父的訂交之物……”
  “哦!”
  “你父生前,曾遭一次毒襲,遺骨上的圈子,有一粒白斑……”
  丁浩不由得不信了,脫口道:“是的,慘案發生之夜,凶手中的‘酆都使者’曾施毒攻!”
  草野客點了點頭,道:“以你父的身手,不會全身而退…
  丁浩痛苦地道:“愛儿被執,他老人家是為了晚輩而喪生!”
  關大娘厲聲道:“凶手是那些狐鼠?”
  丁浩咬牙切齒地道:“目前只剩下一個‘云龍三現趙元生’,与主使之,其余的都先后意外死亡!”
  “是有計划滅口嗎?”
  “似是而非,無法判定,每死一人,似乎都有其原因。”
  “何以認定余庄主是主謀的人?”
  “事發當晚,凶手聲言奉庄主之命而來!”
  “這是預謀誣栽。”
  丁浩面對這种場面,一時不知如何好,想不到一鼓作气南下索仇,結果是徒勞,這樣一來家門血案又成了謎,如不能找到僅有的活口云龍三現趙元生,這血案豈非成了千古疑案?
  照這樣說,草野客是父執之輩,而且義薄云天。
  把先后的事實貫串起來看,余化雨的确不是主謀,反而也是被害人之一,云龍三現曾殺了他的獨子。
  他的心情更加紊亂,真有欲哭無淚之感。
  草野客又道:“孩子,你未提及你娘?”
  丁浩一听提到母親,登時五內摧折,一顆心又在滴血,仇人“望月堡主鄭三江”仍逍遙自在大做其君臨天下之夢,母親因受辱而自盡,這話怎能對人抖露?心念之中,目眥欲裂地道:“家母毀在望月堡主之手!”
  所有在場的,全為之面色一變。
  關大娘怪吼道:“這從何說起的?”
  丁浩忍住滿眶痛淚,道:“容以后再奉告!”
  余化雨義形于色地道:“丁少俠,容老夫略盡綿薄,共同戳力究明這椿血案?”
  丁浩扶劍躬身一揖,道:“足感庄主盛情,尚請恕冒犯之罪!”
  “那里話,少俠志切血仇,而事出誤會,何罪之有,令先尊是老夫生平最欽敬的人物,少俠也是老夫深深器重的武林之秀。”
  丁浩歸劍入鞘,朝向葉茂亭道:“葉兄,請恕小弟狂妄!”
  葉茂亭爽然一笑道:“沒那回事,這誤會解明了,便是万千之喜。”
  草野客大聲道:“好了,好了!大家該休息養養神,丁賢侄隨老夫去拜父骨!”
  丁浩無言地點點頭,再次向余化雨等告罪,然后隨著草野客出廳,不久,來到那間紅門小筑,甫一踏入門中,淚水已忍不住滾滾而落。
  進入小屋,那口烏木巨棺呈現眼帘,丁浩一扑身,慟倒棺前。
  他迭遭慘痛,但從沒盡情發泄過,現在,面對父骨,他再無法抑制了,放聲號啕,一任淚水傾瀉,聲嘶,目中流出了血水。
  草野客上前扶起這:“賢侄,人死不能复生,節哀順變吧!有子如此,丁老弟也可瞑目九泉了!”
  丁浩扑地朝草野客下拜,哀凄欲絕地道:“伯父,愚侄不肖,尚未能手刃親仇,慰雙親与死難家人于地下,伯父惠及遺骨,愚侄不敢言報,謹刻銘五衷。”
  “起來,起來,別說那些見外話,我關一塵也是愧對知友于地下!”
  說著,硬把丁浩按坐在椅上,又道:“賢侄,你方才語焉不詳,現在把你所知詳細告訴我知道。”
  丁浩收起悲怀,把從竹林客廳來的事變經過,以及母子投身望月堡等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對于習藝一節,僅說巧獲無名老人垂青,授以絕藝。
  說完,草野客又篝老淚縱橫,發指道:“鄭三江人面獸心,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丁浩嘶啞著聲音道:“當初因認定仇家是齊云庄,恐天下無容身之地,而先母又已失去功力所以才求庇于望月堡,這一著是大錯……”
  “鄭三江知道你母子的身份?”
  “想來是知道的!”
  “你再說說那些凶手的死因?”
  于是,丁浩不厭其詳地把酆都使者、長白一梟、江湖惡客胡非等的死因,描述了一遍。
  草野客凝神傾听,深深一陣思索,道:“這一說,邦都使者死于毒心佛之手,江湖惡客死于白儒的暗襲,而這兩人都是望月堡的人……”
  “是的,但毒心佛,真正投效望月堡,是在殺邦都使者之后!”
  “先后無關緊要,他一樣可以受雇于望月堡,想殺本庄葉總教習便是一例。還是長白一梟的死因可疑,他死于無影飛芒,而据你所說,能使無影飛芒的是一個叫虛幻老人的人,如果在桐柏山中下手的不是虛幻老人,必是他的同路人,而他卻又与望月堡為敵,這就無法把三名死者的死因連在一起了……”
  “是的,愚侄也曾想到過!”
  “現在除了找到云龍三現,無法揭開這謎底……”
  丁浩忽地想到了老哥柯一堯,所述關于云龍三現的一切,于是,又据實告訴了草野客。
  草野客一拍手掌道:“這廝必然隱藏在什么地方、修習他盜自乃師的那半部邪門秘笈,假以時日,他定然會現身的,也許幕后根本無人,全系云龍三現一人主謀,那些參与鞭事的,定然得了什么好處,或是他期許他們什么條件,而被他所利用……”
  丁浩咬了咬牙,道:“殺人的目的何在呢?”
  “很難說,江湖風云詭譎,很多事無法逆料。”
  “奇怪的是家母生前,從未提過有關仇家的事,也避言身世,直到臨終前,才告訴愚侄去找竹林客,愚侄對此,一直想不透。”
  草野客皺眉道:“這的确是怪事,不過……也許她慮及你的安全。”
  丁浩深深—想道:“如果是這樣,那鄭三江可能根本不知我母子來歷!”
  “你說初進望月堡時,被待為上賓,以后才遭冷落,而你母子是避仇落難的人,你母憑什么得以進望月堡的呢?”
  “嗯…這個……侄儿幼時,似乎曾听家母隱約提過,獻了什么武功秘笈一類的東西与鄭三江的……”。
  “這就是了,必然有原因的。”
  就在此刻,小紅門外傳來了葉茂亭的聲音:“關前輩,晚輩有話奉稟。”
  草野客眉毛一皺,大聲道:“有什么話說吧?”
  “庄主本意要為了少俠接風洗塵,但顧及丁少俠身處悲憫之中,所以作罷,命晚輩把酒菜送來此間,請前輩陪丁少俠略飲几杯,稍解悲怀……”
  草野客不等對方說完,立即道:“這還差不多,搬進來!”
  “是!”
  葉茂亭親自把食盒杯箸搬了進來,逐一擺好,道:“前輩這里有好酒,所以……”
  “去,去,沒你的事了!”
  葉茂亭訕訕一笑,向丁浩道:“丁老弟,愚兄失陪!”
  丁浩知道這怪老者不歡迎別人,遂也不加挽留,起身道:“請代向庄主致謝!”
  “好的,愚兄會轉達!”
  葉茂亭辭了出去,草野客搬出自備的酒,拍開泥封,香气扑鼻,果是佳釀,丁浩滿腹哀傷,本無意吃喝,但盛情難卻,只好勉強就座。
  草野客也是心緒不佳,兩人默默吃喝。
  過了一歇,草野客停杯目注丁浩道:“小侄,現在談這問題,可能不合适,但我是藏不住話的人……”
  丁浩有些木然地道:“伯父有何教訓?”
  “這不是教訓,是句閒話……哦!不,是件正事。”
  “請講?”
  “上次向你提過的關于我夫妻那女徒余文蘭的婚事……”
  丁浩心中一動,道:“伯父的意思是……”
  “兆詳老弟与弟婦已然仙去,對你的事,伯父我可以作一半主嗎?”
  丁浩已知老人心意,但仍恭謹地道:“當然,伯父可以完全作主,不過……”
  “不過什么?”
  “伯父請先把話說完。”
  “你沒見過文蘭,但我可以告訴你,天下再難找那等蘭心慧質的美人……”
  “是的,伯父上次說過!”
  “我希望你答應這件婚事,天生佳偶,姻緣不可錯過。”
  丁浩心頭立即起浮了梅映雪的情影,兩人之間那一段純真的情愫,能抹殺嗎?不管余文蘭有多美,豈能作負心之人,見异思遷,草野客是一份美意,但自己卻不能接受。這老人脾气古怪,倒是難于過份拂逆……
  心念之中,盡量把話說得婉轉地道:“伯父盛意,存歿均感……”
  草野客老臉微微一變,急躁地道:“你只說是或否,別繞彎子!”
  丁浩不由一窒,歉意地一笑道:“伯父,侄儿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有困難……”
  “什么困難?”
  “侄儿不能辜負別人?”
  “辜負別人!你已經交了女友?”
  “是的!”
  草野客沉著臉連喝了三杯酒,才慢吞吞地道:“什么樣的女人?”
  丁浩想起伊川城外林中,梅映雪對自己的那一幕。不禁有些惶然,想了想道:“她是新崛起的武林的金龍幫主之女。”
  草野客雙目大睜,道:“邪門,我已經有耳聞,金龍使者橫行中原武林……”
  丁浩期期地道:“是的,行徑不太光明!”
  “那女的是天仙?”
  “不俗不丑,但小侄的著眼不在美色!”
  “她對你很有情?”
  “可以這么說的!”
  “既然如此,不必,不必提了,作為罷論。”
  “請伯父恕小侄違命之罪!”
  “不談了,不談了!”
  丁浩大感尷尬,俊面一紅,道:“听說庄主千金在北方遭了意外?”
  草野客似乎十分鐘愛他這女弟子,聞言之下,吹胡瞪眼地道:“我要親自北上查她的下落!”
  丁浩義形于色地道:“小侄當為此一盡綿薄!”
  “很好!”
  “小侄告辭,伯父該歇息了?”
  “去罷,你隨時可以來此,我們共籌追凶之策!”
  “遵命!”
  丁浩在棺前再拜,然后恭辭草野客,逕回覽碧樓,房門半掩,燈光下映出人影,葉茂亭竟然還守候在樓頭,這种至性至情,使丁浩感動万分,忙招呼道:“葉兄尚未安寢?”
  葉茂亭含笑道:“我怕老弟心情不佳,飲酒過量,所以在此守候!”
  “這小弟何以克當?”
  “言重了,老弟是客,我身為半主,該當的。”
  丁浩坐了下來,道:“夜深了!”
  “三更已過,老弟風塵勞頓,早些歇了罷?”
  “葉兄也請安置!”
  “明晨見!”
  葉茂亭辭別下樓。丁浩掩上房門,卸了劍袋,寬衣就寢,由于哭拜父骨,哀毀過度,感到身心俱疲,很快地便入了夢鄉。
  醒來,已是日影侵碧紗的時份,桌上已擺好了四色點心,一壺茶,丁浩漱洗之后,用了些點心,然后出房,到露台上憑欄眺望湖景,但見煙波浩杳,點點帆影,綴在閃爍如魚麟的波光間,一輪旭日,斜挂水天之間,泛出了万丈金霞,近湖岸的村舍,升起了縷縷炊煙。
  良辰美景,使人胸怀大暢,渾然忘我,神馳于湖光水色之間。
  一條烏篷船,由不遠處緩緩移過,丁浩突地想想了紅門小筑中那具烏木巨棺,里面盛的是父親的遺骨,眼前美好的景象消失了,心頭罩上了一片陰霾,他又回到了极度的痛苦中。
  此行落空,下一步的行動將是什么?
  回頭北上嗎?
  照以往的推測,云龍三現趙元生可能受望月堡的庇蔭,但据老哥哥樹搖風入堡探查的結果又沒端倪,人海茫茫,要找一個有心躲避的人,談何容易,真不啻大海撈針。
  据草野客推測,云龍三現趙元生可能便是元凶,幕后并無主使之人,那云龍三現勾結那些魔頭,下狠手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云龍三現与父親有宿仇,母親是歷劫的人,她知道所有的凶手,為什么到臨自盡那晚還不提只字呢?連竹林客与半半叟也不明來龍去脈,不知凶案的起因,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是自己來庄尋仇,余化雨尚蒙在鼓中,不知已背上了黑鍋,對方殺其獨生子,又嫁禍于他,為什么呢?
  就在此刻,身后起了腳步之聲,丁浩回頭一看,只見葉茂亭正朝自己走來,面帶微笑,但神有些不正,一望而知那笑容是裝出來的。
  “丁老弟,你不多睡片刻?”
  “已經很晏了!”
  “對不起,愚兄沒來陪你過早……”
  “那里話,小弟已用過了。”
  “這半夜睡得好?”
  不著邊際的話,顯示出葉茂亭神不守舍,必有心事,當下開門見山地道:“葉兄似有心事?”
  葉茂亭斂了笑容,皺緊雙眉道:“發生了件麻煩事!”
  “什么麻煩事?”
  “是庄主……”
  丁浩心中一動,道:“余庄主發生了什么事?”
  葉茂亭欲言又止地好半晌,才沉聲道:“昨夜四更時分,庄中來了不速之客……”
  丁浩一震,道:“小弟竟一無所覺,來的是什么人?”
  “一個陌生客,大約四十出頭,身手惊人,直入內宅而不為庄中人發覺,那時我尚未入睡,一時心血來潮,想巡視一下庄中守備,巡到后院之時,突然發覺庄主与對方在院地中低聲話語,似在爭執什么,我隱在暗處,只听那陌生客說了一句,大楓林,不見不散,不許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你會后悔。說完便走了……”
  丁浩激奇地道:“這倒是件怪事,后來呢?”
  “當時我想這必是庄主個人隱私,未便動問,悄然退了出來……”
  “庄主呢?”
  “剛才赴那神秘約會去了!”
  “可曾有什么交待?”
  葉茂亭憂形于色地道:“庄主臨動身前,特別召愚兄去,當面交待了几句話……”
  丁浩好奇之念大熾,追問道:“可以告訴小弟嗎?”
  葉茂亭期期地道:“本來不該惊動老弟,但我愈想愈覺不妥,可能會有意料不到的事發生……”
  “噢!庄主怎么說?”
  “庄主嚴囑不許向任何人道及赴約的事,同時約束庄內人不許外出,要愚兄接待老弟,最后一句話卻令人懸心…
  “一句什么話?”
  “庄主說如果他過了今日不歸,要愚兄負責遣散庄丁,關閉齊云庄,并向老弟及關前輩夫婦致歉,送客!”
  丁浩聞言之下,也覺事態相當嚴重,這已明明預示著有不尋常的事發生,而余庄主又嚴令不許泄露此事,這其中便大有蹊蹺了。
  “那陌生客的來路一點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
  “葉兄打算怎樣?”
  “愚兄我現在一籌莫展,只望不發生意外,庄主平安歸來!”
  “不派人盯蹤查探?”
  “庄主之命,無人敢違!”
  丁浩心念一轉,似已略窺葉茂亭的用心,深深地道:“如果以客人身份干預此事呢?”
  葉茂亭楞楞,苦苦一笑道:“老弟認為愚兄此來的居心是要你出馬嗎?”
  丁浩一搖頭,道:“非也,小弟只是如此說說而已!”
  葉茂亭沉聲道:“非南庄弟子,當然不在此限,不過…
  “不過怎樣?”
  “此事無第三人知曉,任誰出面,都坐定了愚兄違背庄主之命,泄了秘密。”
  “這話也是……”
  葉茂亭抓耳搔腮,一付著急但又無可奈何的形像。
  丁浩想了一想,道:“庄主的內眷……”
  葉茂亭黯然:“庄主發妻早喪,獨子橫死,只剩文蘭小姐一人,又出了意外……”
  丁浩默然了片刻,顯得十分同情地道:“看來只有祈望余庄主平安而歸了!”
  葉茂亭頷首道:“是的,此事卻不可讓關老夫婦知道,他倆的性格是天不管地不理的!”
  “這小弟省得!”
  “老弟此番大概有得些日子盤桓?”“這個……倒說不定,哦!對了,小弟要到岳陽城探听一個老友的下落……”
  “就是昨夜的提及的半半叟?”
  “嗯!就是他,另外還有一位忘年交全知子……”
  “這事愚兄在昨夜就已傳令弟子們去辦了?”
  “小弟親去一趟,比較安心!”
  “何時?”
  “就是現在!”
  “愚兄要人備船……”
  “不,小弟擬由旱路。”
  “那就備馬……”
  “都不必,步行較為方便。”
  “何時返庄?”
  “可能要隔宿,但當夜回庄也說不定。”
  “用過酒飯再行動身如何?”
  “不必了,此刻天時尚早,正合上路!”
  “如此愚兄送老弟出庄。”
  丁浩回房佩上長劍,斜跨錦袋,然后同葉茂亭一道出庄,到了庄門之外,葉茂事再三叮囑務必早早回來,丁浩辭別上路,离庄遠了,才向路人打听了大楓林的方向,然后疾馳而去。
  大楓林高庄約二十里,是一個十分荒僻的所在。
  半個時辰之后,一片紅艷艷的楓林,呈現眼前,沒有一顆雜樹。映著日光,像一片火,丁浩避開正面,繞道側方入林。
  入林不久,遙遙瞥見兩條人影對峙,其中一個是齊云庄庄主“南天神龍余化雨”,另一個是身著錦衣的中年人,想來便是葉茂亭所說的陌生客了。
  丁浩施展易形術,變成一個黃胖書生,然后藉巨木掩護,迫近兩人。
  只見余化雨滿面激憤之色,咬牙切齒地道:“古良玉,你毫無人性……”
  錦衣中年嘿嘿一聲冷笑,道:“余大庄主,我古某這十多年來,未嘗稍忘當年廣功之恨,你想不到有今天吧?”
  余化雨老臉起了抽搐,厲聲道:“姓古的,當年不殺你已屬网開一面,你竟不知改過……”
  “你后悔了?”
  “的确后悔了,實不該留你奸夫淫婦之命。”
  “余大庄主,你与鍾秀芸本來不配,她可做你女儿,是嗎?”
  “放屁!”
  “嘿嘿嘿,一樹梨花壓海棠,多煞風景。”
  “你根本不是人……”
  “余大庄主,鍾秀芸當年嫁与你作繼室,是迫于你的財勢……”
  “胡說,是她自己愿意的。”
  “但她与我是青梅竹馬之交。”
  “誘奸人妻,你還有臉說?”
  丁浩已明白了一些梗概,余化雨喪妻之后,可能中饋之人,儿女尚幼,需要照顧,才娶了對方口中所說的鍾秀芸為繼室……
  錦衣中年陰陰一笑道:“一情兩好,天經地義的事,你不甘頂這綠頭巾?”
  余化雨雙目盡赤,花白胡須了起來,厲聲道:“老夫要殺你!”
  錦衣中年冷笑道:“余化雨,你殺不了我,現在說這話遲了,你那寶貝女儿在我手中,你不顧見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吧?”
  丁浩不由暗中發指,原來齊云庄主的女儿余文蘭是落在這廝手中,他以此要挾余化雨,本不知他的目的何在,這等人該殺。
  余化雨面上又起了抽搐,恨聲道:“你敢碰她一絲一發,老夫把你剁成肉醬。”
  錦衣中年獰聲道:“天仙化人,人見人怜,我如法泡制,把她廢了武功,納為小妾……”
  “你敢?”
  “如果你不答應條件,看我敢不敢,這一來,我們加了一層翁婿的關系……”
  余化雨“嗆!”地拔劍在手,凌厲地吼道:“我要你血濺當場!”_
  錦衣中年了無懼色地道:“余大庄主,就算你真能殺了區區,你那寶貝女儿呢?能活嗎?”
  余化雨渾身簌簌而抖,目眥欲裂地道:“古良玉,你真的要霸老夫基業?”
  錦衣中年狂妄地一陣大笑道:“大庄主獨霸天南,也已相當時日了,論享受也夠了,該讓別人過過癮了,你的資財,夠你父女受用,覓個穩妥之處,安享余年,不好嗎?”
  余化雨怒极反笑道:“古良玉,鵲巢鳩占,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好?”
  “現在閒話少說,你答不答應?”
  余化雨痛苦地道:“我女儿呢?”
  錦衣中年陰鷙地道:“待你打發了手下,离開之時,原壁奉回,如何?”
  丁浩業已忍無可忍,一彈身,飄入場中。
  錦衣中年霍地側身,暴喝道:“什么人?”
  丁浩冷冰冰地道:“管閒事的人!”
  “找死嗎?”
  “那是你!”
  話聲中,已到了兩人身前兩丈之處,停了腳步。
  丁浩這一易了形,看上去實在不起眼。
  余化雨惊愕地望著丁浩,他想不到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
  錦衣中年獰視著余化雨道:“原來余大庄主還帶了手下,一共多少,何不叫他們統統現身?”
  丁浩接口道:“區區只是過路人,見不平而拔刀!”
  錦衣中年不屑地一哼道:“你算老几?”
  丁浩哈哈一笑道:“算老大吧!”
  “報上名號?”
  “你配嗎?”
  “好小子,你是誠心找死,大爺成全你!”
  喝話聲中,拔出長劍,惡狠狠地划向丁浩,看他出手,功力可相當不弱。
  “哇!”的一聲慘哼,錦衣中年踉蹌后退,身上有三處冒了紅,不由駭极亡魂,他作夢也估不到這不起眼的黃胖書生,會有這等惊人的身手。
  丁浩手中劍斜揚,無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劍,如何出手,似乎他本來就揚劍站在那里,根本不曾動過。
  余化雨栗呼道:“朋友仗義拔刀,余某人十分感激,但請勿殺他!”
  丁浩掃了余化雨一眼,怒視著錦衣中年道:“听著,暫時饒你不死,用余庄主的千金來換自己的命!”
  就在此刻,一聲冷笑,倏告傳來。
  丁浩目光朝笑聲所發的方向一掃,道:“何方鼠輩藏頭露尾,見不得人嗎?”
  “嘿嘿嘿……”
  刺耳的陰笑聲中,一個反穿皮襖的枯瘦老者,頭上戴了一頂護耳風帽,從林木間走了出來,轉眼間便到了場中,錦衣中年卻在此刻飛快地退了開去.
  丁浩心中暗自嘀咕,這老者面生得緊,從來沒見過,當下寒聲道:“閣下是助拳的?”
  “一點不錯!”
  “有個名號嗎?”
  “沒有!”
  反穿皮襖的老者咧嘴一笑,道:“小子,你這易形之術不錯,但瞞不了老夫!”
  丁浩不由大吃一惊,這老者竟然一口道出自己是易了形的,看來對方不泛之輩,心念之間,冷冷地道:“閣下很有見識!”
  老者接著又道:“小子,你叫酸秀才不是?”
  這一揭穿了底牌,丁浩更加震駭莫名,自己對這老者一無所知,而他對自己卻了若指掌,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余化雨雙目圓睜,直盯著丁浩,面上激動非凡。
  丁浩不期然地收劍后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者眉毛一挑,道:“你別管老夫是誰,你最好別淌這深水。”
  丁浩卸去“易形術”,恢复了本來面目,先朝“齊云庄主余化雨”歉意地頜了頷首,然后冷眼注定反穿皮襖的老者,冷聲道:“區區也奉勸閣下別橫岔一枝!”
  余化雨是又惊奇、又激動,几次想開口,又止住了。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陽一笑道:“酸秀才,你知道多事的后果嗎?”
  丁浩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什么后果。”
  “你忘了余大庄主的千金掌握在別人手里……”
  丁浩心頭一震,這可是相當棘手的問題,投鼠忌器,這可怎么好呢,總不能不顧及余文蘭的安全?心念之中,憤然道:“卑鄙,無恥!”
  丁浩心火直冒,怒哼了一聲道:“很好閣下准備保命!”話聲中,手中劍顫了頗,森森寒芒打閃。
  反穿皮襖的老者桀桀一聲怪笑道:“你自命俠義道嗎!江湖中只求目的,不計手段,卑鄙是這樣,無恥也這樣,如果余大庄主自愿犧牲女儿,你划出道來好了。”
  丁浩登時熱血沸騰,厲聲道:“你敢怎樣?”
  “不怎么樣,咱們各憑本事!”
  “你認為能活著离開嗎?”
  “哈哈,酸秀才,你狂得相當可以,告訴你,洁身自愛的好,否則你會后悔,不信你就試試看……”
  余化雨面上又現极度憤激之色,栗聲道:“丁少俠,老夫万分感謝你的盛情,但……”
  反穿皮襖的老者得意地道:“骨肉情深,酸秀才,你就省了罷!”
  余化雨面上的肌肉起了急迫的抽搐的,狂聲道:“鼠輩,老夫宁愿犧牲女儿,要維武林公義!”
  “你真的舍得?”
  “老夫豁出去了!”.“不后悔!”
  丁浩恨极欲狂,心念一轉,閃電般扑向那錦衣中年,這一著,可說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這蓄勢的一扑,猶如電光石火,使人連轉的余地都沒有。
  惊呼聲中,那錦衣中年被丁浩一把扣牢。
  反穿皮襖的老者,措手不及,連退了三步。
  丁浩寒聲道:“用余庄主的千金來換他的命!”
  錦衣中年面如土色,憤怒不已,以求救的目光,望著那老者。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森森地道:“放了他?”
  “辦不到!”
  “你以為如此可以要挾老夫嗎,那你想錯了!”
  丁浩倒是為之一怔,這老者又有什么鬼打算,難道他不要這錦衣中年的命了?心念之中,栗聲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錦衣中年以乞怜的目光望著老者。
  老者一揚手,錦衣中年慘哼了一聲,全身立起抽搐,“嗆!”地一聲,手中劍掉地,口里凄厲地狂叫道:“你……你……好狠!”說完,頭一偏,斷了气。
  丁浩不由五內皆裂,一松手,猛扑那老者。
  反穿皮襖的老者奇幻地閃了開去,身法之玄奧,世無其匹。
  同一時間,余化雨也出了手,但照樣落了空。
  反穿皮襖的老者已到了五丈之外,獰聲道:“余化雨,你敢再一動老夫立即取你性命。”
  丁浩目眥欲裂道:“老匹夫,你敢報出名號?”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惻惻地道:“我們是老相識!”
  丁浩一震道:“你到底是誰?”
  反穿皮襖的老者道:‘你慢慢去想吧!”說完,目光轉向余化雨道:“大庄主,條件不變,你放棄齊云庄,退出江湖,便可得回你的女儿!——
  人影一晃,失了蹤影。
  丁浩電追過去,但空林寂寂,那老者如魅影般消失了,忽然想到余化雨的安全,如對方像對付錦衣中年似的暗下毒手,余化雨可能躲不脫,心念及此,忙退回原地。
  余化雨窒在當場,如泥塑木雕,見丁浩回轉,才栗聲道:“老夫竟看不出那匹夫用何法殺人?”
  丁浩知道余化雨庄主愛女心切,關心她的安危,所以在行動上表現得并不十分積极。從自己抵達到現在,他實際上未曾出過手,當然,這是人之常情,未可厚非。听余化雨這么一說,忙走到錦衣中年尸前,俯身檢視。
  奇怪不見傷痕,也不見任何异狀。
  余化雨皺了皺眉頭,道:“是中毒嗎?”
  丁浩心中一動,仔細再檢視,只見死者后發腳結了一粒米大的血珠,登時明白過來,栗呼一聲道:“無影飛芒!”
  余化雨惊聲道:“什么無影飛芒?”
  “一种极其歹毒的暗器!”說著,用手掌貼向耳后,運勁一吸,一粒綠豆大的芒刺,赫然呈現掌心之中,把手伸向余化雨道:“就是此物!”
  余化雨變色道:“老夫首次見識到……”
  “這芒刺淬有劇毒,見血封喉……”
  “少俠既識此物,必知對方來歷?”
  “這個……”
  丁浩實地想起那老者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是老相識!”陡地猛省,對方必是虛幻老人無疑,他既精于“易形之術”,當然可以任意改變形貌,難怪他一口便道出自己來歷,為什么早沒想到被他走脫,心念之中,一跺腳道:“他必是虛幻老人無疑!”
  余化雨栗聲道:“什么虛幻老人,這名號從沒听說過?”
  丁浩咬了咬牙,道:“對方精于易形之術,來歷不明,在下曾被他糾纏過……”
  “來歷不明?”
  “是的!”
  “他竟然殺了他的同伙……”
  丁浩深深一想,道:“照此看來,這叫古良玉的是被虛幻老人利用,實際上劫持令千金,圖謀庄主基業的,是這老魔頭。”
  余化雨恨恨地道:“江湖鬼蜮,這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丁浩劍眉一蹙,道:“死者与庄主之間……”
  余化雨“嗨”了一聲,道:“家門不幸,才有這等羞恥的事,十多年前,老夫喪偶,因子女幼小,乏人照顧,憑說媒合,娶了一個叫鍾秀芸的女子為繼室……”
  “哦!那女的是附近人?”
  “不,是一個江湖女子,父女在岳陽城賣藝,她父親染了時疫喪命,她流落本地,無依無靠,由媒人送入庄來。”
  “啊”
  “約半年后,古良玉投到本庄,老夫見他年輕有為,予以收留,不意……唉他竟然勾搭鍾秀芸作出不可告人之事,為老夫覺察,雙雙予以廢功逐出。”
  丁浩點了點頭,事實与自己所推測的完全不同。
  余化雨長長一歎,又道:“文蘭被對方劫持,老夫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為了救她,犧牲基業倒無所謂,只是怕南方武林淪入惡魔之后,難免遭受□毒,那老夫便成罪魁了。”
  丁浩一時無語,人家骨肉情深,自不能要人家犧牲女儿不顧,但又不能勸人家以一方領袖之尊,因私情而罔視武林公義,唯一可行之道,是把余文蘭救脫魔掌,但苦于不知道虛幻老人的巢穴……
  思索了片刻之后,悠悠地道:“如能查出對方巢穴,便可設法救出令千金……”
  “太難了,對方行蹤似魅,手底下火辣。”
  “不錯,但對方必在附近查探庄主的動靜,也許有机會,這樣好了,在下暫時离庄,在暗中監視,庄主現在請回如何?”
  余化雨感激地望著丁浩道:“只是為了小女的事,如此勞煩少俠,令老夫心下不安……”
  丁浩朗聲道“庄主說那里話,在下蒙庄主青睞,些許小事,何足挂齒。”
  余化雨默然了片刻,道:“老夫領少俠盛情。”
  “庄主請回,對了,那虛幻老人的無影飛芒厲害無比,關一塵前輩的黑鐲有解毒奇效,庄主無妨暫借佩帶,以防万一!”
  “好,老夫接納此議!”
  “庄內如有動靜,最好令貴手下等勿出面,以減少意外。”
  “少俠珍重,老夫回庄再作安排。”
  “請!”
  余化雨拱了拱手,彈身离去,
  丁浩在原地劈了一個土坑,掩埋了古良玉,然后出林上了官道,揚長向北奔去,他判斷虛幻老人對自己深有顧忌,如果自己留在齊云庄對方必不敢明目張膽的另出他謀,那樣便防不胜防了。
  目前最堪慮的是余文蘭的安全問題,對方在陰謀不得逞之下,很可能殺她以泄憤。
  在大楓林,虛幻老人不以無影飛芒對付余化雨,顯然他的目的是要追余化雨拱手讓出南方武林天下,由他接掌齊云庄,如果他以激烈手段對付余化雨,勢將引起公憤,美夢便會幻滅。
  但仔細分辯,卻又相當不近情理,余化雨領袖南方武林,是憑威望,齊云庄并非官府,可以由別人取代治理。
  對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路北上,過午時分,已奔行了七八十里之遙,故意就官道旁的酒店打尖,好讓對方發現他北上的行蹤,他慢慢吃喝,消磨了近一個時辰,才又繼續北上,但速度卻甚緩慢,与普通路人差不了多少。
  日落時分,來到了一個大鎮,他投了店,假寐了片刻,俟天色黑定,然后改換了衣著,戴上黑儒面具,那惹眼的織綿囊袋,用衣物包了,斜負肩上,悄然离店,向東奔了一程,确定無人盯蹤這才折向南方,避開大道,全速狂馳。
  來到齊云庄附近,已三更過外。
  齊云庄是濱湖而建,靠湖的一面,屏嶂天然,根本不足慮,他在离庄約數十大的犄角位置,揀了棵大樹,隱身樹頂,這樣大部分的區域,便全在視線之中。
  万籟俱寂,夜涼如冰,庄內燈光寥落,看來十分宁靜。
  守伺了約莫一個更次,毫無動靜,丁浩已開始感到不耐
  驀地;忽見一條人影,從庄內冒起,越牆而出,如惊鴻般掠向東南角,快如鬼魅飆風,丁浩心中一動,不假思索,閃電般射落地面,彈身追去。
  靠湖濱蘆葦中,現在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停了一乘小轎,小轎四周堆滿了枯枝干草等引火之物,兩名黑衣漢子,站在轎后,轎前站著一個毛茸茸的怪人,赫然正是在大楓林現身的那反穿反襖的老者,正面丈許,竟然是齊云庄主余化雨。
  看來方才所見越宅而出的人影,定是余化雨。
  丁浩隱身蘆葦叢中,殺机大熾。
  這反穿皮襖的老者。是虛幻老人嗎?
  他又有什么陰謀?
  余化雨老臉一片修厲,身軀在簌簌發抖。
  只見那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惻惻地道:“余化雨,轎中是你的掌上明珠,四周已洒了硫磺火硝只稍一點燃,連人帶轎便會在頃刻間化為灰燼,你估量著辦吧!”
  余化雨激憤万狀地道:“你不嫌這手段太毒辣?”
  “哈哈哈……”
  “人可欺天不可欺,你必遭天譴……”
  “那是另一回事,老夫向來不在乎天理報應,人騙人而已。”
  “你要什么,說吧?”
  反穿皮襖的老者陰森森地:“老夫臨時改變了主意,說起來,你并不怎樣吃虧……”
  余化雨厲聲道:“改了什么主意?”
  反穿皮襖的老者得意地一笑道:“天理良心,這主意真是妙不可言,老夫已為你女儿物色了一個對象……”
  余化雨狂聲道:“胡說!”
  反穿皮襖的老者若無其事地接下去道:“老夫所物色的這對象,才貌出眾,乃武林后起之秀配你女儿最合适不過,可說天造地設,你女儿也已肯首……”
  “放屁,她不會?”
  “會不會事實已在目前!”
  “打開轎門,我問她……”
  “這暫時辦不到,老夫的話尚未說完,听著,老夫的條件并不苛刻,你退出江湖,由你女儿女婿接掌齊云庄……”
  余化雨咬牙切齒地道:“你真正的意圖是什么?”
  “坦白告訴你,南北武林必須統一,整座武林只許有一個盟主。”
  丁浩在暗中不由竊笑,原來是在做君臨天下的美夢,莫非這老者是望月堡鄭三江的爪牙?
  余化雨一挫牙,道:“表明你的身份?”
  反穿皮襖的老者冷冷地道:“還不到時候。”
  “你是‘北堡’的人?”
  “北堡,哈哈哈,鄭三江退位的時間不久了。”
  丁浩大感意外,對方并非望月堡的人,而且竟然要并吞南庄、北堡,這野心大得嚇人,那他是何許人物呢?
  余化雨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屑地道:“使用這等卑鄙的手段,竟然也妄想領袖天下?”
  反穿皮襖的老者冷哼了一聲道:“長話短倒,你到底答不答應?”
  余化雨咬牙道:“辦不到!”
  “余化雨,別想左了,你若答應,你女儿仍是齊云庄半個主人,你如拒絕,女儿保不住,基業已保不住……”
  “我說辦不到?”
  “你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姓余的并非听任宰割之流……”。
  “嘿嘿,口气滿大,告訴你,老夫要取你性命,只要舉手之勢,你沒有反抗的余地,這不是虛聲恫嚇……”
  “憑你這歹毒暗器無影飛芒?”
  “不錯,你竟然也識得無影飛芒,不過,告訴你,憑內功實力,我一樣可以取你性命,別妄想還有酸秀才現身救你,他已北上送死去了!”
  余化雨激起地道:“本庄主決不向邪惡低頭!”
  “你將看著你寶貝女儿火葬!”
  余化雨覆地拔出長劍,厲聲道:“本庄主与你拼了!”
  反穿皮襖的老者揚了揚手,轎后的兩名黑衣漢子,齊齊彈退丈外,幌亮火捻子,點燃了事先准備好的火炬,作出准備投擲之勢。
  余化雨老臉慘變,他功力再高,也無法救他的女儿,硫磺火硝,見火即燃,他再快也不能破轎救人,何況還有這老者在側。
  “你當真敢……”
  “這沒什么敢不敢的,最后問你一句,答不答應?”
  余化雨面孔開始扭曲,目眥欲裂。
  就在此刻,狂飆陡起,慘號曳空,兩名持火炬的黑衣漢子,被震飛到數丈外的蘆葦叢中,一個黑衫文士,出現當場。
  反穿皮襖的老者平轉身,暴喝道:“什么人?”
  “你認不出本儒?”
  “黑儒……”
  老者惊叫了一聲,下意識地連退了三個大步,背心完全暴露在余化雨的劍前,但他立即警覺閃電般換了位置這一來,三方成了鼎足之勢。
  余化雨面上也是一片駭色。
  丁浩目暴凌產,在夜色中猶如兩顆光度极強的寒星,罩定那老者冷漠地道:“你易形之術不惡?”
  老者目露駭色,身退了兩步,栗聲道:“黑儒,閣下現身何為?”
  “本儒正要找你,太巧……”
  “找老夫?”
  “不錯!”
  “何事?”
  “本儒忘年之交酸秀才,托本儒取你項上人頭!”話聲中,緩緩抽出了長劍,那气勢,令人不寒而栗。
  老者身軀微微一顫,道:“酸秀才是閣下的傳人?”
  “本儒不答覆你這問題,現在除下你的風帽!”
  “除下風帽,為什么?”
  “本儒要驗明正身。”
  “什么意思?”
  丁浩此刻已認定自己的判斷不錯,對方确是虛幻老人,在棗陽城廢園中,自己以一招筆底乾坤削去他的左耳,他戴護耳風帽,定是掩飾這一點,當下冰冷地一笑,道:“看你五官是否齊全?”
  老者再退了兩步,暴吼道:“黑儒,你辱人太甚!”隨著吼聲,雙手齊揚……
  丁浩心中早已有備,料到對方必然會來這一手,所以暗中已把罡气布滿全身,就在對方揚手之際,立劍當胸,運功疾振,面前立即布起了一片劍幕。
  “叮!叮!”連響,數粒無影飛芒,悉被震落。
  老者電閃轉身……
  丁浩大喝一聲:“那里走!”人隨身起,劍隨身發,近丈長的劍芒,激射而出,如划空的閃電。
  悶哼聲中,老者踉蹌退了七八尺之處,劍芒齊頂而過,護耳風帽被削落,頭頂心被刮去了一大片,鮮血泊泊而冒。
  一點不錯,對方沒有左耳。
  丁浩大喝一聲,“虛幻老人,你死定了!”
  手中劍隨著喝話之聲疾劍而出,劍气裂空,發出“滋滋”的刺耳聲。
  虛幻老人一晃身,玄奇絕倫的斜旋兩丈,脫出劍風之外,這种身法,的确令人歎為觀止,丁浩也暗自為之一震。
  虛幻老人不待丁浩再次出手,緊跟著電旋而去沒入蘆葦之中。
  丁浩急起直追,雙方先后的動作,快如一瞬。
  越出蘆葦之外,丁浩運足目力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對方已在數十丈外,好快的身法放眼當今武林,恐怕難找其匹。
  因為虛幻老人反穿皮襖,一身白色,是以在夜暗中仍十分顯目,否則丁浩視力再佳,也難分辯數十丈外的人影。
  也只是一轉念的工夫,人影已自視線中消失。
  丁浩知道追之無及,只索罷了,好在小轎留在原地,余文蘭珠還合浦,總算了了一件大事,要找虛幻老人算帳,只有另待机會了。
  于是,他彈身奔到一個僻靜處所,匆匆回复了酸秀才的面目,然后折返原地。
  到了原地,目光掃處,不由惊魂出了竅,只見余化雨倒在轎前地上,轎門已啟,里面卻是空空的。
  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莫非暗中還伏著有人,乘自己追敵去后摔下毒手。
  當下也不遐多想,疾趨近余化雨,俯身探視,只見余化雨全身抽扭,呼吸微弱,眼神散亂,一看便知是中毒的跡象。
  心念一轉,急取出威靈夫人所贈的避毒珠,奔到湖邊,用手掬了些水,把珠子浸在其中,片刻之后,收起珠子,把水灌入余化雨口中。約莫半盞熱茶功夫,余化雨翻身坐了起來,栗聲道:“是丁少俠?”
  丁浩一頷首道:“是在下!”
  “少俠怎會到此地來?”
  “在下本在附近巡游待敵,巧逢黑儒,是他指引的……”
  “他人呢?”
  “追敵去了!”
  “哦!今夜如果不是黑儒現身,后果便十分難料了,對方鬼計多端,實出人意料之外,老夫又上了惡當……”
  “又有人暗施襲偷嗎?”
  余化雨站立起身來,道:“沒有,是老夫粗心大意,計未及此,少俠不至,老夫恐已斷魂了啦……”
  丁浩心頭一震,道:“是怎么回事?”
  余化雨恨极地道:“是那老魔頭倦言小女在轎中,以火焚人轎為威協,迫老夫交出基業,他被黑儒逐走之后,老夫啟轎探視……”
  “怎樣?”
  “轎內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卻暗置了毒,老夫不察,中毒倒地。”
  丁浩恨恨地從鼻孔里吹了一口气,道:“魑魅魍魎,鬼蜮行徑。”
  余化雨咬牙切齒地道:“小女一天在對方手中,對方便一天不會聯手,似此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丁浩沉聲道:“在下誓要除此武林敗類,以這种手段,妄想君臨天下,何异痴人說夢……”
  “以老夫判斷,對方可能已有不可輕視的實力,也許是某一秘密幫派的陰謀。”
  “現在要謹防的是對方下一步的鬼計。”
  “嗨!老夫已打定主意了!”
  “庄主有應付之策?”
  余化雨舉目望著夜空,悲壯地道:“身為武人,有所為亦有所不為,老夫決心維護武道尊嚴誓不向邪魔低頭,至于小女的生死,听天由命了,照此情形看來,對方縱使得到了老夫基業,未見得便滿足,苟且偷生,比死更慘,不若傾力与對方周旋。”
  丁浩激動道:“庄主言之有理,在下欽佩,小丑跳梁,得逞不過一時。”
  “我們回庄罷?”
  “在下打算再繼續在附近查探敵蹤。”
  “老夫看不必了,黑儒既已在此現身,對方可能暫時斂跡。”
  遠處傳來了陣陣雞啼,距天明已近了。
  丁浩略一思索,道:“還是庄主先請回罷,在下擬暫不讓對方知道行蹤。”
  “嗯!這也好!”
  “在下想到一計,不知可行否?”
  “談不上什么妙計,是一個應急之策……”
  “老夫愿聞?”
  “關一塵前輩精于五行之術,何不在庄中主要位置布上陣勢,以維庄內上下人等的安全也可避免猝發事件,不讓對方出入自如,暢所欲為。”
  余化雨欣然道:“此議甚佳,老夫回庄立即請關老哥著手!”
  “關前輩夫婦還不知令千金的事吧?”
  “目前還不知道,老夫之意可瞞則瞞,不然老兩口的火爆脾性,說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反而不好!”
  “庄主慮得的是,天快亮了,庄主請發駕吧!”
  余化雨頷了頷首,道:“如此,老夫先回庄,照少俠的建議布置。”
  “請!”
  余化雨長長吁了一口气,彈身馳离。
  丁浩想了想,索性奔向岳陽城。
  朝陽朗照中,來到了岳陽,此刻投店,當然不合适,想了想,也懶得再隱秘行蹤,便一直來到岳陽樓頭,面湖憑欄。
  表面上意態安閒,其實內心卻起伏如潮,湖光依舊,人事已非,曾几何時,柯一堯老哥哥已作了古,半半叟生死下落不明,而自己非但血仇未報,師恨未消,連仇人的下落都不知道。
  想著,想著,不由出聲長歎。
  驀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良辰美景,少俠何事傷怀?”
  丁浩陡吃一惊,抬頭望么,只見距自己約丈許的地方,一個青衣女子,正對自己露齒而笑,這面容似曾相識……
  仔細一辯認,卻想起來,對方正是金龍幫的子號使者,在對方印象中是黃衣勁裝,這一改了裝束,一時間認不出來。
  子號使者在此現身,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事。
  照此看來,金龍幫的勢力向南方武林伸張,加以來歷不明的虛幻老人,意味著南方武林已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心念之間,談談一笑道:“尊使,幸會啊!”
  子號使者目光微一向側后方一掃,道:“我叫林玉芝,少俠直呼我名字好了!”
  丁浩知道對方不愿泄露身份,當下改了稱呼道:“林姑娘南下有何貴干?”
  子號使者盈盈一笑,道:“探親!”
  “哦!林姑娘是南方人?”
  “是的,少俠呢?”
  “也是探親,順便訪友。”
  “少俊令親住在城中?”
  “唔!不,距此數十里的鄉間,在下久聞岳陽樓之盛,故而到此一游……”
  “少俠雅興不淺!”
  丁浩心頭不期然地又浮起了梅映雪的影子,那絕世芳姿,那超塵脫俗,那綿綿的情意,的确令人回腸九曲,但一想到她的身份,不由又像冷水淋頭,這一段拋不掉躲不開的情,將是什么了局?
  子號使者接又進:“我家小姐對少俠時在念中,她有句話常挂在口邊……”
  丁浩心弦一顫,那感覺不知是苦是辣,有些芒然地道:“什么一句話?”
  “她常說:‘魂縈夢繞不了情,良辰美景奈何天’!”
  “從這兩句話中,少俠可以想見她的心鏡”
  “她仍在山中?”
  “是的,她囑我如碰到少俠,為她捎句口信……”
  “什么口信?”
  “她怕應了‘此情已待成追憶’這句話!”
  丁浩心弦又是一顫,苦苦一笑道:
  “這是什么意思?”
  子號使者幽幽地道:“花殘月缺,此情難續,豈非抱憾終生。”
  丁浩頓時意亂神馳,心中惶惶,呆望著子號使者,一顆心正如洞庭湖渺煙波中的一片孤帆,載浮載沉,又如一葉秋萍,在茫茫煙水中,尋不到寄托。
  剎那間,豪情壯志,盡化作流云散霧。
  真的是好景不常,好夢易醒嗎?
  子號使者突地正色道:“丁少俠,小姐凜于父命,如你不与本幫合作,你們便沒有結合的可能……”
  丁浩俊面一沉道:“這是條件嗎?”
  “不,是我的看法!”
  “你家小姐這么同一心思!”
  “她很痛苦,但父命難違,她是除卻巫山不是云的。”
  “她為什么不肯見我?”
  “非不肯,不能也!”
  丁浩深深想了一陣,斷然道:“在下答應了!”
  子號使者欣然色喜,道:“好极了,現在請到敝親處,我們先談談合作的方式,怎樣”
  丁浩一頷首,道:“可以。”
  “我們這就走!”
  “進城嗎?”
  “是在城里!”
  丁浩与子號使者林玉芝并肩而行,她長得并不俗,兩人走在一道,儼若一對小夫妻,引起了不少路人稱羡。
  進入岳陽城,轉過三條大街,來在一條闊巷中,眼前現出一座八字樓門,朱紅大門,石獅分踞左右,很夠气派。
  子號使者停了腳步,道:“這就是了!”
  丁浩心中一動,看看排場,似是閥閱世家,林玉芝是個江湖女子,卻有這等親戚,倒是出人意料之外,當下好奇地道:“令親是什么身份?”
  子號使者一笑道:“是我娘舅家,外祖當年曾任過府尹,業已辭世,現在只剩下外祖母与舅父母,几個表兄姐妹都是武林人,我們很合得來!”
  “噢!”
  子號使者上前扣動門環。
  一個老蒼頭出來應門,先掃了一眼遠遠站立的丁浩,然后才朝林玉芝一笑道:“小姐回來了,那位是……”
  子號使者回眸一笑,道:“是位響當當的人物,在岳陽樓頭碰到的!”
  就在此刻,一個風燭老丐,顫巍巍地走到丁浩身邊,伸出破碗,有气無力地道:“公子,可怜老化子兩天沒吃飯了!”
  丁浩皺了皺眉,伸手袋中,摸一塊碎銀……
  那老蒼頭瞪眼喝道:“老要飯的,別在這囉嗦,滾開去。”
  丁浩把碎銀放人老丐碗中,突地發現碗底上有個紙團,老丐以目示意,丁浩心知有异,順手抓起紙團,老丐打了一個躬,轉身蹣跚而去,丁浩乘轉身之際,把紙團放入袋中,然后舉步趨門。
  子號使者側身朝門邊一讓,作肅客之勢,道:“少俠請進!”
  丁浩一抱拳,跨入門內,子號使者隨后跟進,大門“砰!”然合上,入門是一個大院落,花木扶疏,山石玲瓏,修整得极為別致,穿過卵石花徑,折向東首,越過穿堂,來到跨院之中。
  子號使者朝邊廂一指,道:“這里是客室,為了談話方便,不惊動別人了!”
  丁浩點了點頭,兩人進入小廳落座,子號使者擊了擊掌,立即有小丫環奉上香茗,丁浩看這廳內布設倒也幽雅,毫無江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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