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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天之后,茱莉站在啤酒店中,听著班迪抱怨著每件事,由英格蘭帝國到他的婚姻。茱莉真可怜他的妻子。哪個女人能忍受這么婆婆媽媽的男人?
  急著离開,她說:“你的話很有趣,班迪先生,可是你到底是否會做弓箭?”
  “當然會,如果我能找到一些适當的羽毛,就像那女孩穿印地安服裝時插著的那些。”
  院子里的騷動引起茱莉的注意。她由窗戶往外瞧,結果令她欣喜万分。
  羅斯公爵在兩排武裝的騎士前面,笑盈盈地向群眾揮手。他那匹光澤發亮的粟色馬,高視潤步且搖晃著尾巴。茱莉的心在跳躍,因為在公爵前面,雅妮高傲地台頭端坐,她大而明亮的眸子猶如夏日的雛菊。
  茱莉喜孜孜地掃視女孩是否受傷。她的頭發肮髒;看起來比以前瘦,可是盡管她表情苦惱,似乎沒受傷。
  公爵抓著女儿的腰,把她放下地。她仰頭注視著她父親,看起來好小。她的眸子在對他哀求,一邊說了些話。茱莉咬著唇,雅妮的門牙終于掉了。
  公爵搖搖頭,指向城堡。雅妮抓著他的腿。他彎下身,茱莉猜他一定說了些她喜愛的話。當他再度挺直身時,雅妮點點頭,步履沉重地走向廚房入口。
  公爵拉起馬韁,領馬走向馬廄。一些士兵跟隨著他,其他的逕自离去。
  “我看他把小雜种抓回來了。”班迪說。
  茱莉驀地轉身。“小心你的舌頭,先生!難道她對誰是她父親或他不娶她母親有什么選擇嗎?你這么說她太卑鄙了。”
  他張口結舌;煙斗由口中掉落,在地上啦嗟摔得粉碎。
  她滿足地說:“噢,你摔斷了你的煙斗,班迪先生。多不幸。”
  急著看雅妮,茱莉沖出店門,越過大道。杰林對她揮手。
  “歡迎回家來,”她說。“雅妮到哪儿去了?”
  他悲哀地微笑。“和補鍋小販在一起,可怜的小姐。我現在不會想換做她。”
  補鍋小販。雅妮失蹤的那天早上,她看到他的篷車經過城門。如果她阻止他就好了。“公爵處罰她了嗎?”
  杰林伸手揉揉背。“沒有,可是嘉琳必須剪掉她的頭發。”
  茱莉惊愕地說:“剪掉她的頭發?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唯一的法子,她弄了一頭的頭虱。”
  茱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然后地扔下籃子,飛也似地离開。她一路奔向城堡。老天!求你讓我及時赶到。她的心猛跳,手臂在兩側揮動,她避開泥泞,跳過雪堆。當她繞過南邊的轉角時,在一塊冰上滑倒。她的手臂亂揮,抓住一叢死藤。尖銳的小枝刺入她手心里,但她爬起來,繼續跑。
  她匆匆登上階梯,猛然打開木門。廚房的仆人張口結舌地瞪著她。
  “雅妮在哪儿?”
  廚基一愣面摔在面板上,但憤怒的動作掩不住她擔憂的眼神。在食物室,可怜的小東西。”
  她的胸起伏著,茱莉經過廚房的小房間,听到剪刀的咋嚀聲和嘉琳的聲音。
  “你的辮子還會長的,孩子,不要那么煩惱。”
  太遲了。
  茱莉停下來,靠著冰冷的石壁。他們抓著她,剪掉她的頭發時,她才五歲。甚至此刻,她仍能感覺到冰冷的剪刀碰到她的頸背。她可以听到別的孤儿們的嘲笑。她也能看到莉安拉著抓住她的手,尖叫道:“放開我妹妹!”
  過去的痛苦就像個拳頭捏住她的心。
  可是雅妮需要她,只要她走進食品室就行。
  她的目光盯著嘉琳,她的背擋住了雅妮。嘉琳穿著橘色的衣服,葛絲拿著一疊毛巾站在她旁邊。若婷、瑪麗和莎拉在她裙后偷瞧。
  “你應該覺得丟臉,孟雅妮”嘉琳說。“如果你把水潑到我的衣服上,我就叫公爵沒收你的馬。”
  嘉琳走開。雅妮坐在大木盆中,赤裸的背僵直,她的下巴在顫抖。沒有了她的長發,她纖瘦的脖子似乎更細了。她沒有反抗葛絲。此刻,孩子的眼睛越過房間呆瞪著遠處的某個地方。
  茱莉咽下喉中升起的一個嗚咽,生命不該如此殘酷。
  嘉琳的手指摸著剪刀葉片,像是在試探是否鋒利。她由頭上套下一件圍裙。“把孩子的頭發放下來,葛絲。”她說
  葛絲就像碰到個麻瘋病人,畏縮了一下,用她的指尖抽掉雅妮的發夾。一頭長發垂了下來,寶貴的頭發還在。
  茱莉沖上前。“不要!”
  葛絲尖叫一聲,跳向后。雅妮像個雕像般靜坐不動;嘉琳看著茱莉仿佛她是只菸草葉上的虫。
  “放下剪刀。”茱莉說。
  “不,”嘉琳說,聲音流露著輕蔑?“你在殖民地或許生過虱子,柏小姐,可是在蘇格蘭我們不准許這种東西。去管你自己的事吧!”
  茱莉怒火高漲。“我的事就在這里,嘉琳小姐。在蘇格蘭你或許能剝奪孩子的自尊,可是在殖民地,我們以愛和尊敬對待他們。”
  雅妮憤怒冰冷的表情融化了,眼淚由她的雙頰流下,胸前急遽的起伏,兩只手緊抓住木盆的邊緣。她不再是公爵驕傲、叛逆的女儿,她看起來絕望而無助。
  “求求你,柏小姐,”雅妮可怜兮兮地哀求。“我可以留著我的頭發嗎?”
  茱莉抖著腿走近木盆。“當然可以,甜心。”
  在她后面,茱莉听到廚房仆人的腳步聲和耳語。他們來瞧熱鬧,但她不許任何人來觀看雅妮的慘狀。“你們三個。”她指著莎拉、若婷和瑪麗。“上樓去把每個生字寫三遍。”她轉身,嚴厲對廚房的仆人說:“你們全都退下去!立即离開!”
  女孩們匆匆走開,仆人們也是。茱莉轉回身對嘉琳說:“我知道要除掉虱子有一個比較的方法”嘉琳的黑眸眯了起來。“什么方法?”
  “用大量的鵝油和硫磺洗頭。”
  “她的气味會像個谷倉。”
  “可是她能留住頭發,和她的尊嚴。”
  雅妮恢复了生气,”雙大大的褐眼閃著希望的神采,望著茱莉。“我喜歡鵝油,柏小姐,我保證我喜歡。”
  茱莉微笑地伸出兩手,水花四濺,雅妮扑入她的怀里。熱水浸濕她的衣服,但茱莉不在意。緊張的四肢緊緊勒住她。地抓起一條毛巾,包住雅妮的裸体,就像莉安曾照顧她妹妹。
  茱莉抱著雅妮,痛苦地想起自己的過去。她終于說:“去把所有的鵝油拿來。”
  葛絲拍拍雙手。“那在牛奶房里,我不是擠牛奶的女仆。”
  茱莉失去了耐性說:“那就叫擠牛奶的女仆拿來,另外再提桶熱水到我的房間。”
  “是的,陛下。”葛絲大搖大擺地离開。
  嘉琳放下剪刀,脫掉圍裙。當她注視著雅妮時,表情變溫和。“等我回來時,我希望看到整洁的辮子,如果我發現有一點不干淨——”
  “不會的,”雅妮說。“柏小姐會弄好它。”
  茱莉的感覺一下子敏銳起來。嘉琳要出門,机會來了。
  “你要去哪儿?”茱莉問。
  “去辦一些事。”嘉琳說。
  茱莉不理會她冷冷的注視,說:“什么時候回來?”
  “你為何想知道?”
  茱莉靈机一動。“雅妮必須暫時跟她姊妹們隔离,她可以睡我房間。我希望你能讓我睡你那儿”
  嘉琳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茱莉。“一個聰明的想法,但不稀奇,柏小姐。我希望你能徹底消除那些虫子。我會把合适的鑰匙留給你。”
  她是指公爵房間的鑰匙。讓她認為她打算引誘公爵吧。“我會徹底弄干淨的,嘉琳。”
  嘉琳恍似一陣風地走出門。“等著瞧才知道。”
  對她的計划抱著信心,茱莉緊抱一下仍像溺水的貓般抱著她的雅妮。她怀著希望,抱著雅妮緩緩上樓。
  藍棋三步并作一步的登上樓梯。他的腿在抗議。騎了几天的馬后,每一步都令他的肌肉酸痛。他想好好洗個澡睡一覺。最好抱著茱莉上床。她甚至可以用鵝油抹他全身,他都不在乎。
  鵝油。他對此方法笑了起來,但內心卻滿高興的。依嘉琳的說法,茱莉沖入食品室,拯救了雅妮的頭發。雅妮現在一定很高興,他等不及想看到她和茱莉。
  他門也不敲就進入茱莉的房間。
  “爸爸!”
  雅妮坐在一盆肥皂水中,露出下巴,她頭上裹著一條毛巾,隨著她的移動搖晃著。茱莉跪在浴盆旁邊,手中拿著一塊海綿,唇上挂著微笑,眼中含著有趣的神情。
  激動梗住他的喉嚨。“喔,小可愛。”他終于說。
  “我不是小可愛了,”她挺起肩,向房間一揮手。“我是蘇丹王。”
  茱莉皺下鼻子。“你的味道像一只鵝。”
  “我才不在乎我的味道像什么,至少我保住了我……我的頭發。”
  “記住,”茱莉說。“鵝油不是完全有效,我弄掉每個虱子卵時,你必須坐著別動。”
  “我不會動的。它會有效的——是不是,爸爸?”
  他進入房里,小心地在一張椅子坐下,感到好累。“我希望它有效,小姑娘-如果希望幫得上忙。”
  “你生病了嗎?”茱莉問,上下打量他。
  “沒有,只是騎馬引起的酸痛。”他想起從沒對女人這么坦率。他聳聳肩,反正她就是不同。她坦誠、体諒且仁慈。
  她起身向他走去。潮濕的衣服緊貼在她身上,令她曲線畢露。他想起她的玉乳盈握在手中的感覺,和她乳尖俏立的樣子。
  她的唇上泛起頑皮的微笑,伸出手去。“要抹些鵝油嗎?我們還剩一些”
  藍棋放松自己,注視著她手中的罐子。她想要開玩笑,是嗎?他降低聲音說:“要你愿意替我抹酸痛的地方,柏小姐。”
  她紅著臉,相當漂亮。“我得把我們的國王送上床。”
  若他的女儿不在場,他會脫掉長褲,抱起茱莉到他的房間,說她虛張聲勢。
  他接過罐子,注意到她的手心。他抓住她的手腕,說:“怎么了?”
  她試著扯開。“沒什么,只是刮傷。”
  她細嫩的手心上都是擦傷和瘀痕,一只指甲也斷了。“怎么回事?”
  她看雅妮一眼,女孩用包頭巾當枕,靠在浴盆上睡著了。
  “我滑了一跤,抓到城堡牆壁上的枯藤。”
  他的眼光由手移至胸前,然后唇上。“你明天會腫起來。”他低語道,讓兩人的視線相交。
  “你也會。”
  他大笑,喘著气說:“我現在已經腫了,小姐。”
  她縮回手,走到浴盆邊。“我最好把我們的蘇丹王放到床上去。”她重复說。
  雅妮醒來。藍棋起身拿條毛巾打開,茱莉把雅妮放入他手中。“我來抱她到她的房間。”他說。
  “不,爸爸,我今晚要睡在我的后宮里。”
  茱莉摸著雅妮的頭巾。“我答應她今晚可以睡這里,爵爺。請把她放在我的床上。”
  茱莉為何這么緊張妮?他替女儿擦干身体,穿上睡衣,抱她到床上。她已睡著了,看起來就像個天使。他摸摸她光滑的臉頰,心中充滿著慈愛。
  “你要睡哪儿呢?”他問茱莉。
  她站在燭光中,檢查她的雙手。“在你附近。”
  他以為听錯了,說:“你說睡在哪儿?”
  她交疊著雙手放在身前,但這拘謹的姿勢跟她眸中的神采不合。“我說我睡在你附近。睡嘉琳的床,爵爺。我打算創下記錄,成為睡在你漫步距离之內唯一清醒時……仍為完璧的處女。”
  血液沖入他的鼠蹊。“今晚嗎?”
  “是的,今晚。你反對嗎?”
  “不反對。”他拉一拉長褲,發誓要縮短跟湯姆的會議。“可是我已開始感覺像在漫步了。”
  一個小時后,茱莉手中拿著鑰匙,在嘉琳的房間里踱步,拖鞋的帆布底隨著每一步印在編織的地毯上。自進入房間后,她已第十次停下來聆听公爵房間的聲音。一切都靜悄悄。
  鐘敲了一聲。
  興奮令她全身顫抖。几分鐘里,她就會知道公爵的哪個孩子是生于一七六二年六月二十日,莉安的忌日。她也會知道哪個姓孟的男人是孩子的生父。
  這消息會免除羅斯公爵的罪嗎?抑或證明是他引誘了莉安呢?茱莉一面踱步,一面擔心著這問題。多情的她祈禱不是公爵,另一方面又希望結束此种不安的狀態。她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她怀著期待拿起燭台,打開門,踮起腳尖進入小門廳。她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結霜。
  燭光搖曳不定。公爵的房間底下透著一絲光線。他還沒睡,在低聲的說話。她听不見。他在跟誰說話?葛絲。可是接著的聲音也是男性,是湯姆。
  她現在可以回到嘉琳的房間,鎖上門,等待更好的時机,等城堡真正沒人的時候。
  但,緊急催她前進。
  她關上身后的門,把嘉琳給她的鑰匙之一插入鎖孔中。當她把自己鎖在外面時,也擋住了公爵。如果他決定像稍早威脅的出來“漫步”,他會以為她已睡了。她緊握著鑰匙,慢慢地轉動手腕,直到輕輕地咋嘗一聲,鑰匙轉回原處。
  茱莉悄悄來到通至塔樓的拱門,插入另一把鑰匙。求求你,上帝,讓它能開,她默默地念著。她又推又轉動,可是鑰匙的聲音不對。鎖打不開。那么,這是公爵房間的鑰匙。就像火上的干木,這份了解激起她的恐懼。
  如果他現在打開他的房門,她就被困住了。
  如果鑰匙打不開,她等于回到起點。
  她怀著希望,小心地使用手中的第三只鑰匙。鑰匙順利地插入鎖孔中,她如釋重負。謝謝你,嘉琳,為了你怀疑我想要另一把鑰匙,謝謝你以為我想要他。
  茱莉屏住气息,小心地轉動手腕。一聲輕響打破寂靜。燭台瘋狂地一歪,熱燭液流過邊緣,滴在她拇指和食指之間,使她猛然舉起手臂。腊開始變硬。她猛吸一口气,拔出鑰匙。
  她回頭瞧一眼,拉開門,進入里面。樓梯旋轉而上沒入黑暗中,空气中充滿著陳腐的霉味,可是另外似乎還有种奇怪及熟悉的气味。啊,反正她很快就會發現是什么了。
  她本來不想鎖門,可是如果她不斷擔心公爵會由她后面悄悄上來,她如何找族譜呢?她小心地轉動并拔出鑰匙,放入口袋里。隨即用手擋住燭光,登上狹窄的樓梯。
  茱莉由城堡的庭院中打量過這房間,想像它的尺寸及形狀。可是她踩在方形格子的鮮紅地毯上時,她對房間的面積感到惊訝,對里面的東西更是意外。
  藍棋坐在他房間的桌子邊,手指敲著椅臂。壁爐架上的小鐘敲著一點。他渴望地注視若他的床。
  在桌子對面,湯姆念著給安亞力公爵的信。藍棋口授了三次,而且改變了三次。
  湯姆抬眼看他,筆放在紙上,他狹長的臉反應著不安。藍棋太清楚這個表情。湯姆想要反對信中的某件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羊皮紙上,燭光照亮他額角上的白疤。在倫敦的一條巷子里,一群惡漢給他留下的疤。他們奪走他的馬和所有財物,留下垂死的他。施威爾救了湯姆,并把他帶給藍棋。七年前的威爾是個好人。曾經發生了什么事呢?
  那晚藍棋以一個朋友換了另一個朋友,因為湯姆一恢复健康,藍棋就知道這將成為他的總管的男人的三件事:戴湯姆十分忠心、他的記憶比莎拉還好,而且他很有判斷力。
  湯姆用羽毛筆敲著羊皮紙。“爵爺——”他停住,轉頭向走廊瞧著。“你听到什么聲音嗎?”
  藍棋听著,但只听到疲憊的嗡嗡聲。此刻茱莉已經睡了,她絕不會穿過那扇門進來。如果柏茱莉想跟他說話,她會在大廳里而且和他保持距离。
  在今夜之前,他常希望她像前几任的教師。但那些輕浮而工于心計的女人都不會赶去拯救雅妮。他正如雅妮一樣需要柏茱莉。
  “不,湯姆。我什么也沒听到,讓我們繼續寫完它。”
  總管聳聳肩。“關于你對施威爾的指控……”
  “你究竟想說什么,湯姆?別拐彎抹角。”
  微笑緩和總管嚴肅的五官,并露出被打斷的牙齒——另一次被打的紀念。“我父親會用不同的說法。”
  “曾駐西班牙的优良大使會怎么說?”
  湯姆的眸中閃著愉悅。“他會寫出每個受傷害的人名。”
  “那么威爾就必須解釋每個案子。”
  “沒錯。安亞力公爵的社會地位和您一樣,出于對您的尊敬,既然人證俱在他應該會向法院院長提出這些一控訴,或親自前去東羅斯地區看看。”
  “如果你是他,你會去那里嗎?”
  總管的眼中閃著幽默。“如果我是他,我會買輛華麗的馬車,找個最心愛和聰明的情婦。然后我會躺下來,享受到泰恩的長途旅程。”
  藍棋大笑道:“說得就像個真正的浪子,湯姆。我常怀疑是倫敦的某個女人使你躺在那巷子里。”
  “不可能的,爵爺。那時倫敦的每個女人都想要你。”
  愉快和悲傷的記憶同時躍入心中。七年前的初秋,他模糊的記憶中是一群自愿的女人和暢飲的酒。他清楚地記得其中三個,悲傷与怜憫仍能控制著他對第四個女人的記憶。
  他那時就有了麻煩,現在麻煩更多。
  “爵爺,我會說刪去第二段,加上——”
  藍棋起身。“就這么做吧,湯姆。明早我會簽字。”
  “你會對附加的事感到興趣,安公爵也是。”
  “很好,現在就告訴我。”
  湯姆翻著一堆帳本。千二戶新家庭口口古田然全姓孟口口搬到格蘭哈吉特村。”
  “這跟給安公爵的信有何關系?”
  “他們來自凱爾基。”
  凱爾基是東羅斯地區的一個要塞。“他們的職業呢?”
  湯姆畏縮了一下。“原來是孟康諾高爾夫球場的場地管理人員。”
  藍棋火冒三丈,一拳打在桌上。“姓施的真混蛋。”
  湯姆歎口气。“還有更糟的呢。治安官似乎向孟康諾租用了高爾夫球場,然后卻把它挖掉。”
  藍棋真想宰了那家伙。“我發誓那白痴死定了,亞力十分喜歡打高爾夫球。”
  “施威爾已改种菸草了。”
  “我不管他种什么,但我會要他手腳趴在地上將那片球場种回去。”
  “你會很高興知道,他沒有碰你的球場。”湯姆呵呵笑。“他似乎不愿走近羅斯堡。”
  “至少他還有點頭腦。”
  “我還以為蕾琪小姐和他复合后,他會改變。”
  “麥蕾琪有充分的理由把他赶出家門。”
  “可是那時他們是在宮廷,那儿的每個男人都有情婦。”
  藍棋想到他童年的朋友。“如果他的妻子是麥蕾琪就不行。”
  湯姆聳聳肩。“他現在知道了。”他說,由口袋里拿出一袋硬幣。“呃,另一件事,仆人的薪資我都發了,除了女教師。”
  藍棋手一揮。“你付給她。”
  湯姆的頭猛地仰起。“女教師的薪資一向都是你發的。”
  “這個不同。”他隨口說。
  “不錯,”湯姆說。“她是有點不同。”他眯著眼注視錢袋。“她有點熟悉,又好像不。你覺得你認識她嗎?”
  藍棋也想多認識柏茱莉。如果她不好好控制那無禮的舌頭,他很快就會。想到溫順的茱莉,他不禁輕笑。有件事倒可确定,他打算留住她。“你是說你以前見過她?”
  “我不知道,如果見過我應該記得。”他放下錢袋。“但我想不起來。”
  “胡說,你從不忘記任何事。艾波克呢?”
  “一個可愛透頂的家伙。”湯姆咧嘴笑。“尤其是喝下几杯酒后。他似乎很以拍小姐為傲,每次我看到他們在一起——”
  “你几時見到他們在一起?”藍棋脫口問。冰冷的嫉妒刺入他的五髒,他已多年來沒有這种感覺。
  管家的臉變白。“噢,我的天!”他說,揉著額角的疤。“你在嫉妒,這意味”
  “什么也沒意味,”藍棋低吼道。“這只表示她是小姐們有過的最好的老師。”
  “不過,”湯姆嚴肅地說。“你注意到自她來這里之后的改變嗎?她像花一樣盛開。”
  混亂和需要使藍棋低聲說:“是呀!她發展出尖刻的舌頭和狡詐的方法。”
  “她還是個漂亮的女人,先生。比華小姐還好。”
  藍棋搖搖頭。“葛絲比華小姐好。”
  湯姆眨個眼睛。“在床上或是對小姐們?”
  “夠了,茱莉是她們所有人之中最好的。把袋子給我,我來付給她。”
  湯姆把錢遞過去。“你不信任她嗎?”
  藍棋不确定。他想要柏茱莉,但平生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只是做愛。她對失蹤的雅妮是真正的關心,她也沒隱藏對他几個女儿的感情。但她是怎么想的?是什么使她哭和笑呢?她為何來這里?她在金拜爾堡出現的神秘背景,令他恢复理智。“永遠不要信任女人,湯姆。”
  “還有誰比你更清楚這一點呢?”
  “可怜的派瑞斯,他得從特洛依的海倫手中學到這個教訓。”
  “的确。不過,我仍擔心你以前的情婦會對她做母親的權利改變心意。”
  一股熟悉的無情充滿藍棋。“她們任何人都休想有這种机會。”
  “我知道,先生,可是如果施威爾得知她們的名字呢?”
  “他不會,沒有人會知道。”藍棋歎息道。“今晚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湯姆伸手拿另一本帳本。“由達尼斯來的稅和拉佛瑞羊只的預期收入。”
  藍棋里首于工作,可是他的心卻想著柏茱莉。她為了什么而來他的城堡呢?
  茱莉用雙手搗著臉,咒罵自己的愚蠢。一個小時前她還很興奮,就像將熄的腊燭僻啪作饗。風在窗外呼嘯,她張開手指,也迫使她的眼睛張開。
  皮面書上的燙金字在她眼前閃亮。六本大同小异的書疊在凹牆的壁龕里,再以一幅未加框的畫遮住。
  憤怒和沮喪使她的胃揪成一團。
  該死的族譜是用蘇格蘭文寫的。
  她認得法文和拉丁文都沒有用,因為蘇格蘭語一言和她懂得的語文沒有”點相似之處。不過,她不會放棄。
  她再次抓住書的封面,染紅的書皮和她手上被腊燭的燙傷相互輝映。手上已起了一串腫包,但這痛苦似乎比不上她心中的极度失望。
  她打開書,想找出共同的樹字或重點以翻譯句子。就像夏日的暴風襲過阿帕拉契山脈,
  絕望快令她崩潰。她摒除它。她的工作當然不容易。自從在愛丁堡那陰郁的一天,她期望找到她的外甥女并把她帶回維吉尼亞后就如此。
  她看看腊燭,估計在塔樓里約有一個小時了。她由口袋里拿出一張牛皮紙,用羽毛筆抄下書中的一些字。一旦她知道它們的意思,她會再回到塔樓里。
  她起身把厚重的書抱在胸前,走過圓形的房間。畫像的帆布摩擦著她紅腫的手,但她不在乎。她把書放回凹牆的壁龕里并排整齊,就像原來她發現時一樣。
  畫和茱莉一樣高,有二十尺長,上面的圖說明莎拉、瑪麗、雅妮和若婷的生活,還有她們的教師。每個部分描繪一個房間或城堡的某個地區。育儿室中有四個襁褓中的嬰儿,一個穿著高雅,但顯然生气的女教師在一旁觀看,畫面生動活潑。接著是初學走路的女孩們,爬過雅致的餐桌,對彼此和一個手在空中揮舞的黑發女人扔食物。然后是三歲左右,她們坐在父親的腿上,入神地听著他念故事書。大廳壁爐的火照著他高貴的五官,他的頭發那時較短,樣子十分年輕。一個金發的美麗教師懶洋洋地坐在附近。
  茱莉無法移開視線,端詳著其他的一幕幕,沉醉于快樂的時光。雅妮穿著印地安服的圖還未完成,莎拉注視著一個地球儀,令茱莉興奮的是,她本人也出現在上面,正微笑地注視它的學生。她已成為那些時刻的一部分,即使在她离開蘇格蘭以后,她的一些事仍會留下來。嘉琳會怎么對待瑪麗和若婷呢?茱莉的心情不再沉重,她覺得為自己感到驕傲。
  誰會想到柏茱莉的像將出現在一個蘇格蘭城堡懸挂的畫上呢?誰會想到像嘉琳這么冷漠、神秘的人能創造出這么感人的紀事呢?
  茱莉踮起腳,高舉腊燭,掃視著其余的畫。她的呼吸停止。在最上面,孟家維鹿的紋章左邊,有四個女人,各自抱著一個嬰儿。
  四個沒有臉的女人。
  疲憊使她心情下沉。茱莉突然渴望嘉琳房間里的安全,她小心檢查過整個房間,然后下樓。
  她到達拱門之前,外面響起沉重的腳步。公爵!
  “茱莉,”他叫道。“你睡了嗎?”
  她的骨頭都融成一團。雖然她感到冷,她的肌膚卻變熱。他會達到她,而且在她能了解那些寶貴的蘇格蘭文并再登上那些樓梯之前開除她。
  她的心枰坪地跳。她捻熄燭火,悄悄來到樓梯底下,蹲著由鑰匙孔往外瞧。
  他站在小門廳里,雙手交叉抱著胸。在古老的門后,茱莉卻荒謬地感覺到自己是赤裸的,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拿著燭台,注視著羅斯公爵。
  他注視著地面。她了解他是在看嘉琳門底下的一道光線,他以為她醒著。他也會由鑰匙孔瞧嗎?她希望不會,因為如果他這么做,就會看到床是空的。
  他又叫她的名字,歪著頭傾听她的回答。見沒有回音,他咒罵一聲,再次敲門。
  他手上拿著一個皮囊,把它扔回手中。當它落在他手心上時,硬幣叮叮當當地作響。他為什么拿著錢袋在這么晚時來找她呢?一個可能性令她作嘔。
  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里,砰地甩上門。
  像一只受惊的野免,茱莉迅速插入鑰匙,推開門。恐懼使她耳中嗡嗡作響,根本未听到鎖的咋噴聲和門閂的咿呀響。她一走出去,又使用鑰匙。
  鑰匙環由她手中滑落,唯唧落在石地上。她不敢瞧向公爵的房間,怕見到他站在那儿。
  她拾起鑰匙環,打開嘉琳的門,沖進里面,靠在門上喘息。
  大廳里,另一扇門關上。
  腳步聲響起,公爵正向嘉琳房間的另一扇門走來。她太專注于通往小門廳的門,忘了鎖上通往大廳的門。
  她以麻木的腿走至桌邊,放回鑰匙和燭台。她在腦中可以看到他、感覺到他,就站在另一邊。她的目光盯著門,心中想著另一邊的男人。
  她听見推門的聲音,然后她十分意外地注視著一張折好的方形羊皮紙,由門底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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