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光
第二十三章

    我僵立著不動,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同,气氛緊張,難堪,然后,我听到了艾泊的聲音。
    艾泊的身予,還未曾從地道中冒出來,便急不及待地叫道:“衛斯理,別傷害人,快放
下刀!”
    我還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听艾泊的話,艾泊已躍了上來,揚著手,大聲地以阿拉伯的上
語叫嚷著,圍在我身邊的那十來個阿拉伯人,放下了他們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松手,放棄我手中的阿拉伯彎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惊惶,奔到了我的面前,道:“你怎么來了?老天,你怎么來了?”
    我冷冷地以同樣的話反問他:“你怎么來了?”
    艾泊還未口答,從地道中,又走出了一個阿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現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一齊跪了下去。我也連忙向那阿拉伯人看
去,一看便知道,他是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領。
    因為大多數阿拉伯人,都赤著上身,只有一小部份是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的。但是這
個人卻身上披著一件繡有金線的披風,他的腰際所挂的那口阿拉伯彎刀的刀鞘上,也鑲滿了
寶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聲也不出。艾泊也彎腰向那阿拉伯人行著禮,同時對我道:
“衛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長。”
    我冷笑了一聲,道:“我為什么要向他鞠躬?”
    那被艾泊稱為族長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一步,做然地望著我;道:“行禮!”
    他說的是法文,字正腔圓,顯然他是在怯國住過的。我冷冷地道:“禮貌是雙方面的,
你不對我行禮,我為什么要對你行禮?”
    族長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現出了忿怒之极的神色來。艾泊連忙走了過來,道:“族長閣
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長幸然道:“你最好的朋友,他卻不肯對我行禮!”艾泊望著
我,但是我的面上,卻只是帶著冷笑,當然我不會行禮。
    族長振臂高叫了几聲,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伯人,一起站了起來,聲勢洶洶地望著我。
    我橫刀當胸,凝視著他們。
    艾泊大聲道:“衛斯理,你一個人難道敵得過他們這許多么?”
    我冷笑了一聲,道:“艾泊,你不會明自的,我是中國人,可殺而不可辱,是中國人無
數高貴的品質之一。”文泊又轉身向族長叫道:“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
是最講公平的么?”
    族長的手臂,本來已向上揚了起來,看情形他是准備下令,命眾人向我進攻的。但是艾
泊的話叫了出口,卻使他改變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動,不再向上揚起,道:“我可以讓他
和尤普多比斗,來決定他自己的命運。”
    艾泊面上變色,道:“族長閣下,這仍是不公平的,你們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于
用刀的一族,尤普多又是你們之中最出名的刀手,這不公平。”
    艾泊一力為我爭勸公平”的待遇,使我相信他對我并沒有怀著惡意,事情可能是給我自
己弄糟了的。
    族長搖頭道:“不,絕對公平,一個對一個,絕對公平!”
    艾泊攤著手,向我望來,我笑了笑,道:“我想族長是公平的,我也想會一會最善用刀
的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長大笑著,用力拍著艾泊的肩頭,道:“艾泊朋友,你還說我不公平么?”
    艾泊無可奈何地歎著气,道:“衛斯理,你將一切事情都弄坏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艾泊,我如今還有什么辦法?如今我還能示弱么?”艾泊叫
道:“你不能示弱,但你將和尤普多動手,只是為了你不肯向族長鞠躬,你可知道尤普多
么?他出刀如閃電,跳躍如貓鼬,在你還未看清他手腕的動作之前,你已經血染黃沙了!”
    我淡然笑著,道:“艾泊,世上未必沒有比閃電更快速,比貓鼬更靈活的東西。”
    艾泊雙手擊著掌,道:“是你么?是你么?
    尤普多在未曾成為他們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我曾親眼看到過他躍向前去,劈死了兩個
德國兵,而那兩個德國兵,則連取槍的机會都沒有!”
    我誠懇地道:“謝謝你,艾泊,我仍然愿意會一會尤普多,而不愿意向他行札。”
    艾泊歎了一口气。族長已昂著首,向那地洞中走去,他的身后跟著七八個人,然后,便
是我和艾泊兩個人,當我從地洞中走進去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如
何會突然在沙漠中失蹤的了。他們自然是鑽進了地洞之中!
    但是,仍有許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們在地道中走著,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石塊砌成的,看來這不像是現在的
工程,我問道:“艾泊,這條地道通向何處?”
    艾泊有气無力地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被歷史遺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道:“那古城就在這些石崖之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筑物,全是就地取材,用那些岩石造成的,所以即使有
飛机飛過上空,也絕不能發現,當年德國人曾出動數十架偵察机,也未能發現我們活動的基
地,便是這個原因。”我道:“原來這里便是你當年活動的基地?”
    艾泊長吁了一聲,道:“是的,是我當年在沙漠中活動的基地之一,我曾經在德國兵手
中,救過費沙族長的性命,所以他才許我進入那座古城的,除了他們的族人之外,我是唯一
能進入那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兩個了,還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說,我是唯一能進這座古城,而又能出來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使得走到前面的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過頭來看我,連費沙族
長也在內。我道:“艾泊,你以為尤普多一定會殺死我么?”
    艾泊還未回答,費沙族長已大聲道:“沒有什么人能夠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殺他。”
    我冷笑一聲,道:“族長閣下,我想你不會吝嗇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殺死我的,除非你怕
你的夸口之言,被事實打破,”艾泊的面色發白,費沙的面上如何,因為地道中十分黑暗,
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向前走去之際,腳步聲突然變得沉重,那使我知道,費沙族長是
在大發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會一會最佳的阿拉伯刀手,當然希望對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絕技。當然,
這也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險,但還是值得的。
    因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一
個劍道高超的武士。這不免使得像我這樣,受過中國古代武術訓練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個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過那樣的好机
會?
    艾泊不住地歎著气,我則不斷地發問,道:“艾泊,那座古城,是什么時候建造的,你
可知道么?”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學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和那
座古城有關。”我大喜道:“何以見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殘毀了大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見的神’,你不是要
到那座金字塔中找什么隱身法么?”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為那座古城,极可能便是當時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給來自遙遠的
南美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當然,來自富饒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不會習慣在沙漠中居住的,他們可能立即放
棄了這座古城,而搬遷到尼羅河附近去居住,這大概便是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的原因
了。
    我埋怨著艾泊,道:“那么,你為甚么早不和我說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們是
不是還住在古城中,這些年來,埃及已發生了那么惊天動地的變化,說來可笑,族長是效忠
于埃及廢王的,埃及政府的軍隊,一直在搜捕他們,但是卻一直不知道他們聚居在什么地
方。”
    我又道:“那你倒豎在沙漠中,又是為了什么?”
    艾泊瞪了我一眼,道:“原來你早在注意我了?你不信任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請不要那么說,我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聳了聳肩,道:“這一族阿拉伯人,是沙漠中的天之驕子,他們沒有一個不善于用
刀,沒有人不善于射箭,更沒有人不善于在沙中爬行,我知道,如果他們還在這里的話,那
我們的出現,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的,他們一定會派人來窺伺我們。”
    我道:“你仍未說到為什么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還不明白么?如果我站著,有人在沙中爬來,我便不易看來,而如果我倒
立著,我的眼睛离地平線近了,地面上育什么在移動著的沙丘,我便更容易發現了。”
    我不某啞然失笑,道:“艾泊,那你為什么不干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隱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上,被他們認為是有意隱藏自己的話,那么
他們便立即當我作敵人了!”
    我道:“我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我得罪他們的緣故?”
    艾泊道:“你還說哩,你終于得罪了他們,而且得罪的還是費沙族長!”
    我想了一想,道:“艾泊,如果我胜過了尤普多,你說他們會對我怎樣?”艾泊搖頭
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說是‘如果’,你回答我,”艾泊道:“不知多少
他們的族人,想胜過尤普多,但是卻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長已下令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
普多動手,尤普多是這一族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胜了尤普多,你在他們眼中的地位如
何,你自己難道不能想象么?”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說不定費沙族長,反而會向我行禮。”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夠取胜。”
    這時候,我們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扇老大的石門,被推了開來。光亮便從那扇
門中,射了進來,我們穿過了那扇門,又上了几十級石級,便到達了一個石廣場之上。
    我站在廣場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座小
古城,那實是難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塊砌成的,十分古朴,使人有置身于傳說中的感覺。
    但是這一族阿拉伯人,顯然十分窮困,他們養的駱駝,瘦而無神,他們的衣服,也是難
以蔽体,只不過他們看來,仍然十分精壯而生气。
    費沙向圍攏來向他行禮的人揚手大叫。
    費沙族長叫的是:“這個外來人,將和我們的榮譽,尤普多比較高下!”
    費沙族長的話,迅速地傳了開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鐘,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這
個消息了。費沙又轉過身來,對我道:“每一個和尤普多決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
請到我的住所來。”
    我笑了一下,道:“這有點像死囚臨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費沙族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過去,艾泊歎了一口气,碰了我一下,
道:“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這時候,我的心情,可以說是興奮到了极點。我并不是以為自己一定能
夠胜得過尤普多。
    阿拉伯的武術,和中國古代的武術,有許多相近之處,都是十分深奧神秘,阿拉伯人之
善于用刀更是世界聞名,但是基于我多少年來,未能和人刀對刀地爭斗,所以我這時覺得十
分興奮。
    我們跟在費沙族長的身后,向前走著。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塊大塊的宕石砌成的,而且极
具規模,使人好像置身于天方夜潭的境界中一樣。
    但如今究竟是現實的境界,因為這古城的真正統治者,似乎是窮困和疾病,而不是費沙
族長,那和天方夜譚中遍地珍寶,更是格格不入。
    我們所經過之處,人從街道上涌了過來,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個民族,因為他們的精
神,并未曾屈服在窮困和疾病之下,他們絕不是懨懨無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這
時也向我發出了十分難听的怪叫聲,像是在譏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動手。
    沒有多久,我們便到了費沙族長的住所,那里是一座神廟。
    廟牆上和廟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認出,那些浮雕的獸頭人身神像,和那七
間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樣。
    這時,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間祭室中,神像眼中上鑲嵌的金剛鑽來,我如果可以胜過尤普
多的清,我一定要將這個秘密告訴費沙族長,勸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獻這個秘密,作為他
族人不必再流竄的代价。因為他的族人雖然強悍,但如果再在這個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話,那
也只有滅亡一途了。
    族長的居所就在廟上上,一條舊得不堪用的軍用毯子,舖在一塊大石上。但是當費沙族
長坐上那塊大石去的時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一張舖著純白虎皮的黃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著,費沙族長道:“很簡陋,是不是?”
    我聳了聳肩,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過著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
是不是?”
    費沙族長傲然道:“當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來你卻并不重視他們!”
    費沙族長的臉漲紅了,其余人的臉色發青了。艾泊叫道:“衛斯理,你出言謹慎些。”
    我揚起了雙臂,道:“我已經夠謹慎了,你難道看不到么?費沙族長使得他的族人,在
貧窮困苦中打滾!”
    費沙族長發出了一聲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際的佩刀,如一頭猛虎也似,向我沖了過
來,我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費沙族長向我連連發了七八刀,刀光閃耀,刀風如電,但我只是后退。
    費沙站住了身子,大聲喝道:“還手,懦夫,還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會見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說的,因為我要費沙覺悟到他一點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時代不同了,他絕
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吒風云時的一個族長,而只是縮在一個古城中等死的一個族長,他
若是肯拋棄他頑固的想法,那么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覺得他自己,并不偉大。艾泊顯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
嚇得面上變色。費沙族長的彎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道:“你要立即和尤普多會面
么?”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么,也好,請你宣召尤普多來和我見面吧。”
    費沙族長向他身旁的一個阿拉伯人大聲叫嚷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廟堂中靜
了下來,誰也不出聲,只有費沙族長在不斷冷笑。十分鐘后,剛才跑開去的阿拉伯人,首先
奔了進來,他的面色,十分興奮。在他的后面,一個人——他是除了費沙族長和女人們之
外,唯一穿著上衣的阿拉伯人——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
  黃金屋  掃校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