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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來自印度的古老故事


  云子的衣箱在小巷中被發現之后,沒有多久,就送到了健一的辦公室,奈可立即被召來,只向打開了的衣箱望了一眼,就肯定地道:“是云子的,箱子、衣服,全是云子的!”
  我和健一互望一眼,奈可的話极肯定,不應對他的話有怀疑。
  奈可又說道:“原來云子一直在東京!”
  健一悶哼了一聲:“別自作聰明,云子一定是在全國各地逃避,最近才回東京!”
  奈可眨著眼,對于健一的判斷十分不服气,我同意健一的判斷:“是的,她最近才回東京來,你看衣箱中的衣服,有几件較厚的反而在上面,顯然是她最近穿過,而且她曾到過北方!”
  在我說話的時候,健一已將每一件衣服取起來,摸著袋子,取出了一點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如一些收据、一些票根之類,從這些對象的日期上,可以看出云子這些日子來,到處在流浪。
  但是,她終于又回到東京來了!她早已知道板垣的死,也應該早已知道警方正傾全力在找她,如果她回東京來,應該直接和警方聯絡,為什么她的衣箱會被拋棄在一條小巷子之中?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道:“云子可能有了意外!”
  健一皺著眉,就在這時候,伏在他肩上的那只白色小眼鏡猴,忽然聳身一跳,跳進了衣箱之中,拉過了几件衣服,堆在衣箱的一角,身子縮在這几件衣服之中,眼珠轉動,看來像是對這個新窩,十分滿意。
  健一叱道:“快出來!”
  他一面叱著,一面做著手勢。由于這几天來,我一直和健一在一起,而健一又一直和這頭小眼鏡猴在一起,所以我可以知道,那眼鏡猴完全可以听懂健一的話。在我的經驗之中,健一要它做什么,它不會反抗。
  但這次,眼鏡猴卻仍然伏著不動,健一有點惱怒,再大聲叱喝,眼鏡猴一面“吱吱”叫著,一面還露出了牙齒來,像是想反嚙健一。
  這頭可愛的白色小眼鏡猴,忽然露出了這樣的凶相,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健一對它的態度,本來一直相當溫柔,但這時或許是由于心情煩躁,所以態度也變得粗暴了起來,兩次叱喝它离開不果,陡地伸手去抓那小眼鏡猴,想把它抓起來。
  健一的手才伸出去,我已經看到那小眼鏡猴的凶態不尋常!雖然健一和它之間,堪稱毫無隔閡,但即使是人与人之間,有時再親熱的關系,也難免會發生沖突,何況是人与猴!
  所以,我立時叫道:“健一,小心!”
  可是我的警告,已經遲了一步,健一的手才伸出去,小眼鏡猴白牙森森,陡地張大口,向健一的手掌咬來。健一連忙縮手,在掌緣上,已被咬了一下,健一十分惱怒,順手一揮,一掌向它打去,小眼鏡猴的身手极其敏捷,立時一躍而起,自衣箱之中,跳到了桌上,從桌上再一躍,已向著窗外,直跳了出去。
  健一一看到這等情形,也顧不得手掌的邊緣几個深深的牙印正在冒血,立時也向窗子奔過去,一面口中發出一連串怪叫的聲音來。
  我自然听不懂健一所發出的那一連串古怪聲音是什么意思,或許是叫眼鏡猴回來,也或許是在道歉。反正這种聲音,只有猴子才听得懂。這時,小眼鏡猴已跳上了窗子,听到了健一發出的聲音,轉過頭來,神情有點猶豫。看來像是決不定應該跳出去,還是跳回來。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下尖銳的、十分怪异難以形容的聲音。像是哨子聲,又不像哨子聲。
  那下聲音才一傳來,小眼鏡猴便下定了決心,聳身向窗外跳了出去。
  健一辦公室的窗子,下臨著一條小巷,這時,我也已經開始向窗子移動身子。一看到小眼鏡猴跳向外,我手在一張桌上一按,越過了那張桌子,已經來到了窗前。
  其時,恰好是小眼鏡猴向外跳去之際,所以我可以看到,在那巷子中,站著一個人,一個身形高大、面目黝黑的印度人,正仰著頭向上望來,手中拿著一件奇形怪狀的東西,看樣子正待向口中湊去,而小眼鏡猴已直跳了下去,那印度人口中發出了一下低沉的歡呼聲,雙手向上,去迎接小眼鏡猴。
  健一的辦公室在三樓,那印度人可能由于心情緊張,也可能由于怕小眼鏡猴跌傷,所以雙手向上迎去之際,他手中的那件奇形怪狀的東西,便落到了地上。
  一切事情,全在同一時間發生。印度人跌落了手中奇形怪狀的東西,小眼鏡猴躍下,也被他雙手接住。
  印度人一接住了眼鏡猴,立時轉身,向巷子的一端奔出去,我大叫道:“攔住他!攔住這印度人!”
  在巷口,有几個途人經過,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叫聲,其中一個身形相當健碩的青年,也試圖照我的話去做。可是他才一攔在那印度人的身前,就被印度人向前奔馳的勢子,一下子撞了開去。
  健一這時,也已來到了窗前,他看到的情形可能沒有我多,但至少也看到那印度人抱著小眼鏡猴,直奔出巷子去。
  健一大叫一聲,轉身向外便奔,我跟在他的后面,沖出了辦公室,奔下樓梯,繞過了建筑物,來到了那條巷子之中。
  雖然我和健一都以极高的速度移動著自己的身体,但是等我們來到那巷子中時,至少已是兩分鐘之后的事。兩分鐘,足可以使那個印度人消失無蹤了!
  來到了巷子之中,健一繼續向前奔,奔向巷子的出口……那印度人奔出的方向,我則停了下來,在地上,拾起那印度人跌在地上的那件東西。
  當我在三樓的窗口,向下看去,看到那印度人拿著這件東西之際,我實在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所以只好稱之為“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時,我將這件東西拾了起來,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東西,仍然只好稱之為“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奇形怪狀的東西,顯然由樹葉組成,約二十公分長,七公分寬,形狀像新月,大小如同一柄梳子,編成了口琴的形狀,編織的功夫相當粗,但很緊密,有几個突起部分,是樹葉的葉柄部分,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整件東西是作什么用的,相信不會有人一眼之下就回答得出來。不過我曾看到過印度人准備將之湊近口去,那東西無論如何不會是可口的食物,印度人不見得會想去吞食它。
  我又想起曾听到一下奇异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就是那一下聲音,導致小眼鏡猴下定決心,不听健一口中所發出的古怪聲音的召喚,向外跳出去。用樹葉和草編成的東西,有時是可以吹出聲音來的。
  我將那東西湊向口間,試著吹了一下,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還想再用力去吹時,健一已經又憤怒又懊惱地走了回來:“你在搗什么鬼?”
  我將手中那東西向他遞過去:“這是那印度人留下來的,這東西發出的聲音,使那頭小眼鏡猴不听你的話,躍進了印度人的怀中!”
  健一立時大怒,看他的神情,我講到的像是并非是一頭猴子,而是說及他的情人或妻子离開了他而投入了印度人的怀抱。他甚至脹紅了臉,額上的筋也現了出來,用极其憤怒的聲音說道:“我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我聳著肩:“正視事實吧,健一君,那印度人顯然比你更懂得如何逗引猴子!”
  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說的,雖然我說的完全是事實。
  健一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了一聲(聲音完全和猴子叫一樣),一拳向我揮了過來。我完全未曾料到健一會出手打人,“砰”地一聲,一拳正中左頰。
  任何人,突然之間中了一拳,最自然的反應就是還手,我也不例外,立時一拳還擊,打中了健一的左胸,我的一拳,力道比他那拳重,健一又大叫了一聲(這次叫聲像人,不像是猴子),向下倒去。
  巷子兩頭,都有人奔了過來,來看熱鬧。
  我捂著左頰,健一撫著左胸,當我們兩人互望之際,相視苦笑。健一道:“万分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我苦笑了一下,日本人就是這樣子,健一和那開鎖專家并無不同,他們都致力于維持自己專長的尊嚴,為了這种勞什子的尊嚴,他們宁愿散出許多愚蠢的行為。
  我放下了手:“算了吧,快設法去找那印度人,他是整件怪异的事情中,最關鍵性的人物!”
  健一對我的話,像是無動于衷:“云子才重要!”
  我道:“云子也重要,可是你必須分一半人力出來,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勉強同意,點了點頭,我看出他不是很熱心:“這樣好不好?找印度人的責任交給我!”
  健一立時欣然同意:“我們還是可以每天見面,一有了云子的消息,你也立刻可以知道的!”
  我沒有再說什么,健一向我伸出手來,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表示剛才的行動,純屬誤會,然后,我就開始行動。第一步,是先要弄清楚那奇形怪狀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那東西用樹葉編成,數了數葉柄,一共有七張葉子,在編織過程中,曾將葉子切割,我沒有將它拆開,估計每一張葉子,約有十五公分長,十公分寬,呈橢圓形,葉邊有細密的鋸齒,葉身上,有著相當細密的白色茸毛。葉的正面是深綠色,看來像是有一層蜡質,背面的顏色較淺,在葉脈的生長處,呈現一种灰白色。
  我形容得已經夠詳細了。我對于植物的認識,不算深刻,也不淺陋,但是我卻不知道這是什么樹的樹葉。
  我先去找參考書籍,沒有結果。于是,我去請教專家。
  專家是一所大學的植物系主任。
  專家畢竟是專家,有整櫥的參考書,還有整櫥許多標本,有五六個年輕學生做他的助手,也有專家的派頭,當他初听到我的來意,只不過是要他辨認樹葉是屬于什么樹,專家的派頭就來了,頭半仰著,向上看,視線只有一小半落在我的臉上,以至我向他看去,只可以見到他一小半眼珠子。
  一小半眼珠子,充滿了不屑的神色:“樹葉?是屬于什么樹的?拿來!”
  我雙手恭恭敬敬地將那不知名物体奉上,專家以手指將之拈在手中,眼珠子還是一大半向上,將之湊到臉前,看了一看,“哼”地一聲:“這是奎宁樹的樹葉!”
  他已經准備將那不知名的東西還給我了,我誠惶誠恐地道:“請你再鑒定一下,奎宁樹的葉,不會那么大,也不應該有濃密的白毛!”
  專家怔了一怔,高揚的眼珠子落下了少許:“嗯,那么是……”
  他又說出了一种樹名,我再指出他的不對之處,他的眼珠又下落一分,一直到他連說了五种樹名,我將這五個說法全否定之后,專家總算平視著我了。
  這時候,我的眼珠開始向上升:“我想還是查參考書的好!”
  專家和他的助手開始忙碌,我也沒有閒著,一厚冊一厚冊的書被翻閱,一夾又一夾的標本,被取出來對照。
  三小時之后,專家歎了一口气,眼珠子向下,不敢平視我:“對不起,世界上植物實在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品种被發現,這种樹葉……”
  他沒有講下去,因為花了那么多時間,他無法說出這是什么樹葉。
  我告辭,專家送我到門口,倒真的講了几句專家才能講出來的話。他道:“這种樹葉,我雖然不能肯定它屬于什么樹,但可以肯定,一定是生長在原始密林的一种樹,這個密林,一定是熱帶,而且雨量极多,這是從樹葉上的特征判斷的結論!”
  我听得他如此說,心中一動:“譬如說,印度南部的叢林?”
  專家想了一想:“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沒有再說什么,將那不知名的東西小心放好,离開。
  我想到了印度南部的叢林,是由于一連串的聯想而得到的結果。首先,這不知名的東西,從一個印度人的手中跌下來。其次,這印度人用這東西,吹出一种怪异的聲音。這种怪异的聲音在我們听來,只覺其怪异,并不覺得有什么別的特殊的意義。
  但是這种怪异的聲音,對來自印度南部叢林的眼鏡猴而言,卻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因為眼鏡猴在和健一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之后,竟也禁不起這种聲音的引誘,而躍向印度人。
  而健一又是天生具有与猴子作朋友的本領的人。
  小眼鏡猴來自印度南部叢林。
  那么,這种樹葉,也有可能產自印度南部叢林。眼鏡猴听到了發自來自家鄉的樹葉的聲音,就毅然舍健一而去了!
  這樣的聯想,看起來很合邏輯。
  根据我的聯想,那印度人既然有這樣的樹葉,他應該來自印度南部,至少應該到過印度南部。他弄了這樣一個樹葉編成的東西,目的如果是要誘捕白色小眼鏡猴的話,他要那小猴子,又有什么用呢?不見得他是動物的愛好者。
  白色小眼鏡猴是罕有動物,當然很值錢,任何有規模的動物園,至少都會以超過一万美元的价格收買它,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件事中有金錢的成分。我只覺得神秘的成份籠罩了一切。
  我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這個印度人。
  要找這個印度人,健一和他的同僚,已經盡過很大的努力,沒有結果。但如今的情形,多少有點不同。要找一個印度人難,要找一個有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在一起的印度人,應該容易得多。
  那個印度人既然曾在酒吧出現過,我就從酒吧開始。
  當晚,我一家一家酒吧找過去,東京的大小各式酒吧之多,如果不是我想在酒吧中找人,只怕一輩子也想象不到。當時間已接近午夜,我至少已進出一百五十家以上的酒吧,向酒保和吧女打听一個印度人,一點沒有結果。在到了第一百五十一家酒吧時,那老板娘很善良,她告訴我:“印度人?印度人很少到普通的酒吧來,他們自己有一個小酒吧,在一個相當冷僻的地方,你不妨到那里去找找看。”
  老板娘也不知道确切的地址,只告訴了我一個大概。我循址前往,到了附近,在一個喝醉了的印度人口中知道,那不算是酒吧,只不過是一個在日本的印度人經常聚會的地方,性質和私人俱樂部比較接近。當我推門而入之際,我發現自己置身一個相當大的客廳之中,不少印度人在地上盤腿而坐,一個須發皆白的印度人坐在中央,在彈著印度的多弦琴。
  多弦琴的琴聲极動人,圍听的人一點聲音也沒有,我進去,雖然令得每一個人都以极訝异的目光望著我,但是也沒有人出聲。而且,當我以標准的印度人姿態坐下來之后,訝异的目光也漸漸消失。
  有一個印度婦人,給了我一杯味道十分古怪的飲料,我叫不出這种飲枓的名堂,看看其它的人全在喝這种飲料,想來不會是毒藥,也就放心飲用。
  多弦琴的琴音在繼續著,有四個印度婦女,搬出許多支蜡燭來,點燃,燈光全熄,燭火在黑暗中閃著光,气氛在剎那間,變得十分神秘,甚至有一點妖异。
  然后,琴音突然停止,白發白須的印度老人輕輕放下抱著的多弦琴:“古老的國度,有各种古老的故事……”
  他的聲音很低沉、蒼老,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吸引力,似乎他的聲音比多弦琴更吸引人,四周也更靜。
  我不知道這位印度老人想講什么,但是他的聲音是這么迷人,而且開場白又是這樣地令人心醉,所以我也自然而然的保持著沉默,不想去打扰他。
  印度老人講了兩句之后,突然向我望過來。在燭光的閃映下,他的眼珠看來呈現一种深灰色,极其深邃。當他向我望來之際,我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印度老人望著我:“有陌生朋友在。我不知道陌生朋友為什么而來,在這里,陌生朋友除了故事之外,不能得到別的什么。陌生朋友想听什么故事?”
  我在事先一秒鐘,根本未曾想到要听故事,自然更想不到要听什么故事。可是這時,我一听得印度老人這樣問我,我立時沖口而出:“我想听听有關白色小眼鏡猴的故事!”
  我的話一出口,其余的印度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印度老人也呆了半晌,在片刻之間,只有他無目的地撥動多弦琴琴弦的“錚錚”聲。
  靜默維持了好一會,印度老人才歎了一口气:“想不到陌生朋友要听這樣的故事!”
  他一面望著我,目光更深邃,又道:“這個故事,其實最令人失望!”
  我道:“不要緊,請說。”
  老人又歎了一聲,聲音陡然之間,變得很平淡,純粹是一個置身事外的講故事者。他道:“白色的眼鏡猴,是最罕見的一种靈异之猴,是靈异猴神派到世間來的代表,古老的傳說,傳了好几千年,誰能得到白色的眼鏡猴,這种靈异之猴,就會給他帶來三個愿望。”
  我听得心頭怦怦亂跳,“三個愿望”,這和我所知道的一樣。但是看在座印度人的神情,他們看來全像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說法,現出十分惊訝、十分有興趣的神情。由此可知,這古老的傳說,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略為鎮定一點,老人繼續道:“所以,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人,想捉到、見到白色小眼鏡猴,可以給他帶來三個愿望,可是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人成功過,那個人,是一位王子,他可以實現三個愿望,可是靈异猴神,在他說出三個愿望之前,要他先看看自己……”
  我听到這里,心跳陡地加劇,再也忍不住:“看看自己,那是什么意思?”
  我打斷了老人的敘述,不少人都向我望來,目光大都很惱怒,但是老人卻看來并不怪我,只是道:“是,問得很好,我只知道講故事,也不知道靈异猴神說的“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故事后來的發展!”
  老人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征詢我對他的答复是不是滿意。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示意他說下去。
  老人這才道:“王子答應了,看到了自己。”
  老人先說靈异猴神,要故事中的王子“看看自己”,接著又說王子“看到了自己”,他的這种說法,在我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動,以至我要集中精神,才能繼續听下去。
  在我提出要知道白色眼鏡猴故事之際,我只不過想知道一下古老的傳說而已。
  我再也想不到,出自印度老人口中的古老傳說,內容竟如此丰富,而且有“看到了自己”這樣的句子。
  “看到了自己”,這樣的一句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听過就算:就算要深究,也無法弄得懂真正的涵義。
  但是,我卻是知道的!
  因為,我曾看到過我自己!
  老人繼續道:“王子看到了自己之后,靈异猴神問他:‘現在你的三個愿望是什么?’”
  王子毫不考慮地答道:‘第一個愿望,我要快樂;第二個愿望,我要快樂;第三個愿望,我還是要快樂!’
  我吞了一口口水,沒有說什么,老人繼續說道:“本來,靈异猴神既然答應了給人三個愿望,就一定會實現,可是,靈异猴神听了王子的這三個愿望之后,卻歎了一聲:‘很抱歉,你的這三個愿望,我一個也無法實現!’王子哀求道:‘為什么!偉大的神,我的三個愿望极簡單,只不過要快樂!’靈异猴神回答道:‘簡單?這是最難達到的愿望!不信,你從今日起,開始去環游天下,只要你能夠遇見一個快樂的人,我就可以使你實現這三個愿望!’”
  老人講到這里,停了一下,又伸手撥了几下琴弦。
  四周圍靜到了极點。
  老人的聲音更平靜:“于是王子就開始旅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足跡遍天下,等到几十年之后,年輕的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他才又回到了靈异猴神的面前,靈异猴神問道:‘你有沒有遇見過一個快樂的人?’王子道:‘沒有。’靈异之神歎了一聲:‘世上根本沒有快樂的人,所以我也無法實現你的愿望。現在,我准你再重提三個愿望,請說。’王子仍然毫不考慮地道:‘我只要一個愿望就夠了!’”
  老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緩緩地轉動著頭,視線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有几個人口唇掀動著,顯然是想說話,但看來他們對這個老人十分尊重,所以并沒有出聲。老人的目光,最后停在我的臉上:“陌生朋友,故事完了!”
  我呆了一呆:“完了?沒有啊!王子重提愿望,他的愿望是什么?”
  老人歎了一聲:“陌生朋友,故事到這里就完了,王子的最后愿望是什么,講故事的人照例不講,如果一定要追問,講故事的人會反問你:‘如果你是王子,在經歷了數十年,在旅行了万千里而未曾遇到一個快樂的人之后,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呆住了,出不得聲。
  照故事所說的情形看來,王子,或是任何人,只有一個選擇,不會有其它的愿望了。
  這唯一的愿望是什么?
  講故事的印度老人不說出來。
  我也不必說出來。
  稍為想一想,誰都可以想得到的。
  不但我沒出聲,別人也沒有出聲。
  印度老人又拿起多弦琴來,撥弄著弦琴,琴音很平淡,并不凄愴,但是這种平淡,卻比任何的凄愴更令人不舒服。
  我不等老人將曲奏完,就有點粗魯地打斷了演奏,大聲道:“如今,又有一頭白色眼鏡猴出現了!”
  周圍的人,本來對我极其憤怒,可是我說的話,分明引起了他們的興趣,所以他們的憤怒變成了訝异。
  印度老人卻一點也不現出任何訝异的神情來,只是淡然道:“是么?誰得到它,誰就可以有三個愿望。”
  我不肯放松:“對著它來許愿?”
  老人搖著頭:“故事中沒提到這一點,只是說,王子得了白色眼鏡猴之后,先去見靈异猴神。”
  我道:“你的意思是,白色眼鏡猴會帶人去見靈异猴神?”
  老人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來,因為老人始終是一個故事的傳述者,并不是故事的創造者,他已經傳述得很不錯了!
  我吸了一口气:“各位,有一頭這樣的白色眼鏡猴,由我帶到東京來,交給一個對猴類有特別心得的朋友,可是卻被一個印度人,用一种奇特的聲音引走了。”
  我說到這里,自口袋中取出了那不知名的東西來。
  印度老人一看到我手中的那東西,忙道:“給我!”
  我將那東西遞了過去,印度老人接在手中,將那東西湊向口中,像是吹口琴一樣,立時吹出了一首短曲來。那東西發出的聲音,十分奇特,說剌耳又不刺耳;說悅耳,也絕不悅耳。老人吹奏完畢,將東西還了給我:“這是用樹葉編成的葉笛,印度南部的人,都會編這种簡單的葉笛。”
  我問道:“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老人道:“這种樹葉,我以前從來也未曾見到過,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別。”
  我又道:“我想找一位印度先生,他的樣子是……”
  我講到這里,陡地講不下去,因為我發現如今在我身邊的印度男人,几乎全和我要找的印度人外形相仿。我要找的那個印度人,至今為止,還未曾看清楚他的臉容,也說不出他有什么特征來,要找他,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停了一停之后,只好道:“那位印度先生,有一頭白色的眼鏡猴,各位之中有誰如果發現他,是不是可以通知我一下?”
  一個看來很有地位的男人走過來:“如果白色眼鏡猴真有這种靈异力量,我想,誰得了那頭白色眼鏡猴,一定以最快捷的方法,去見靈异猴神了!”我怔了一怔,這人說得极其有理,我忙道:“靈异猴神在哪里?”那位先生笑了起來:“當然在印度!”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笑聲,但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反倒重重打自己一下頭!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
  那印度人用這种不知名的樹葉所編成的“笛”,發出奇异的聲音,引走了白色眼鏡猴,他當然是回印度去了!而我卻還在東京的酒吧中找他,這多么愚蠢!
  雖然,我的時間不算是白浪費,在那印度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更多有關白色眼鏡猴……“奇渥達卡”的故事。到如今為止,書上的記載和老人所講的故事結合起來看,很混亂、很不統一。老人說,白色眼鏡猴會帶人去見靈异猴神,書上記載的傳說是要用白色眼鏡猴的前爪來制成“猴子爪”。
  有一點是相同的,白色眼鏡猴可以導致人類達成三個愿望……傳說是如此。
  我向印度老人行了一禮,感謝他講了那么動人的一個故事給我听,然后,我离開了那地方,和健一通了一個電話,要他給我若干方便,再然后,直赴机場。
  在机場的出入境辦事處,我抱著一線希望,因為我要找的印度人,如果他离開日本,回印度去,和一只白色的眼鏡猴一起。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我想就憑這一點線索,找到這個印度人的行蹤。
  我要求負責登記出入境的官員,將自眼鏡猴被哨聲引走之后起,出境的印度人的名單先找出來。很意外,并不多,一共只有九個印度人离境。
  負責官員又找來了檢查行李的關員、警衛,以及有關的工作人員等等,來供我詢問。當我大致形容了那印度人的樣子,和指出這個印度人可能攜帶了一頭小猴子出境之際,一個中年關員,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
  “是的,有這樣一個印度人,我記得他,他是搭夜班飛机离開的。”那中年關員敘述說:“當時,搭客并不多,那印度人也沒有什么行李,只提著一只手提袋!”
  我忙道:“那只小猴子,就藏在手提袋之中?”
  中年關員的神情有點忸怩:“這……這我們著重于金屬品的檢查。而且,毒品、大麻等等,在日本最貴,不會有人帶出境,所以……所以……并沒有注意到……”
  我苦笑了一下:“你沒見到那只白色的小猴子,那你怎么知道這個印度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個?”
  中年關員的神情變得很肯定:“我曾經伸手進那手提袋去,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望向他,還沒有發問,他已經說道:‘是一件玩具,帶回去給孩子的,日本的玩具,做得真可愛!’”
  負責官員帶著責備的神情:“你就連看都不看一下?”
  中年關員抹了抹汗:“我看了一下,看到有一團白色的毛,像是一件玩具,所以沒有在意。”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那印度人可能是替白色眼鏡猴注射了麻藥,才將它當作玩具,就這樣放在手提袋中帶出去。
  不知這個印度人的名字,但這也無關重要了,因為所有的离境印度人,目的全是印度的新德里。我不禁苦笑起來。在日本要找一個印度人還比較容易,但是當一個印度人到達了新德里,滲進了六億印度人之中,再要找他,那簡直沒有可能!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我已經知道上這個印度人,已經帶著白色眼鏡猴,回到印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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