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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我并湊的故事和“猴子爪”的傳說


  第三,向板垣的妻子貞弓,又作了一次訪問。
  我們先确定了建筑材料行售出磚頭的日期,再假定板垣在事前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估計他事后發現。任何人在發現自己与情婦的幽會之所,發生了這樣怪异的變化之后,一定會感到极度的震惊,作為妻子,應該可以感到丈夫的這种震惊。所以我們要去拜訪板垣夫人貞弓。
  正如健一所說,板垣夫人确然有大家風范,一絲淡淡的哀愁、一點也不夸張,她招呼我們坐了下來之后,反而先向我們道歉:“為了我丈夫的事,一再麻煩你們,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健一和她客气了几句,問道:“大約在半年之前,板垣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表現,例如很吃惊,神情不安等等?”
  貞弓側著頭,想了片刻,才道:“沒有,我記不起有這樣的情形。”
  她在回答了健一的問題之后,過了一會,才以一种看來好象是不經意的態度反問道:“是不是在調查的過程中,有了什么別的發現?”
  健一向我望了一眼,正准備開口,就在這時,躲在健一上衣怀中的那頭白色小眼鏡猴,忽然探出了頭來,坐在健一對面的貞弓,陡然嚇了一跳,但隨即鎮定了下來:“多么可愛的小動物!”
  健一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嚴肅的警方辦案人員的上衣之中,忽然鑽出了一個小動物來,總不是太有身份的事,他用力想將小眼鏡猴的頭按回去,可是不成功,小眼鏡猴反倒爬了出來。健一的神態更尷尬,看他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的樣子,我也覺得很有趣,我解釋道:“這是產自南印度的一种十分珍罕的猴子,尤其是白色的變种,更少見!”
  我本來是隨口說說,希望替健一掩飾窘態,可是當我說了之后,貞弓忽然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在一個注重儀態的人而言,這一下低呼,可以算是失禮。但貞弓在低呼了一下之后,全然未曾發現自己的失態,立即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
  我和健一都看出了這一點,互望著,貞弓這樣的神態,分明在突然之間想起了什么。她究竟想起了什么呢?是什么啟發她想起了一些事?如果說是這頭白色小眼鏡猴,這未免不可思議,因為在白色小眼鏡猴和板垣之間,不應該有任何聯系。
  我們并不去打扰她,貞弓也沒有想了多久,便現出了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我和健一“嗯”地一聲,并沒有催她。貞弓停了片刻,又道:“大約在半年前,有一晚,板垣回來,將近午夜了。一回家,就進入書房,我披著衣服,去看他,看到他正在書架前,一本一本書在翻看,他看到了我,就說:‘明天,替我去買几本有關猴類動物的書來,要有彩色圖片的那种!’”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板垣的要求,的确相當古怪。一個事業相當成功的企業家,怎么會對猴類動物,忽然產生興趣來的呢?
  貞弓繼續道:“我答應著,他又說道:‘盡量揀印度出版的猴類書籍,專門性的也不要緊。還有,專講一种喉,叫眼鏡猴的,也要,明天就去買!’”
  貞弓講到這里,要不是主人的神態如此优雅,我和健一一定會跳起來。
  板垣不但對猴類有興趣,而且指定是印度的猴類,指定是小眼鏡猴!
  健一忙問道:“后來,可買了?”
  貞弓道:“買了,一共買了七本。”
  我問:“板垣先生沒有說要來有什么用處?他想研究什么?”
  貞弓道:“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健一道:“那些書呢?”
  貞弓道:“還在他的書房,他……過世之后,我還未曾整理他的書房,兩位請原諒,每當我在書房門口經過,我就不想推門進去!”
  她說到這里,眼圈有點變紅。我和健一忙安慰了她几句,健一提出了要求:“夫人是不是能帶我們到板垣先生的書房去看一看?”
  貞弓遲疑了一下:“有必要嗎?”
  我和健一堅持:“無論如何,要請你給予方便!”
  貞弓輕歎了一聲,站了起來:“兩位請跟我來!”
  我和健一忙站了起來,書房在离客廳不遠處,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是一個穿堂,穿堂的一邊,是一扇通向花園的門,另一邊,是一扇桃木雕花門,那當然是書房的門了。
  貞弓來到書房的門前,先取出了鑰匙來,再去開門,當她開門的時候,我和健一兩個人都呆住了。在那一剎那間,我們兩人的心中實在有說不出來的奇訝!
  書房的門很精致,雕著古雅的圖案。和所有的門一樣,一邊(右邊),有著門柄,門柄上有鎖。可是貞弓在取了鑰匙在手之后,她卻不伸向右邊的門柄,反倒伸向左邊,移開了一片凸出的浮雕,露出了一個隱蔽的鎖孔來。
  貞弓將鑰匙插進了那個鎖孔之中,轉動,門打開了,門以相反的方向打開,裝有門柄的右邊,反倒裝著鉸煉。那情形,和板垣秘密處所的那間怪异的房間一模一樣!
  或許由于健一和我的神情太怪异了,當貞弓打開門,請我們進去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她解釋道:“這扇門是反裝的,這是一种防盜措施。如果有小偷,他想不到門是反裝的,一定會在門柄的那一邊,想將門弄開,就無法達到目的!”
  我和健一“哦哦”地應著,我問道:“這的确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人家不容易想得到,請問,這是誰的主意?”
  貞弓道:“是我的主意,倒叫兩位見笑了。事實上,板垣生前,不很喜歡這樣,他經常用力撼著有門柄的一邊,抱怨太費事!”
  健一道:“是啊,習慣上,總是握著門柄打開門的……請問,這种裝置,有多久了?”
  貞弓道:“自從我們搬進來時,已經是這樣了,大概有……對,有足足六年了!”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
  這种反裝的門,利用一個門柄來作掩飾,使不明究竟的人打不開,畢竟很少見,可是板垣的書房,卻是這樣。那奇怪的房間,也是這樣!
  我一想到這里,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動:板垣的書房!這里,是板垣的書房,在那幽會地點的那間怪房間,又何嘗不是板垣的書房?
  如果板垣習慣于書房的門反裝,那么,怪房間有反裝的門,是不是板垣的主意呢?如果是的話,那么,砌那堵怪牆,也應該是板垣的主意了?
  而我的假設,是板垣不知道有這件事發生的,看來假設不能成立了!
  那么,板垣和那個印度人之間,又有什么聯系呢?
  我心頭一下子涌上了許多間題,那使我的行動慢了一步,直到貞弓和健一進了書房,健一叫了我一聲,我才如夢初醒,跟了進去。
  板垣的書房相當寬敞,很整齊。如果貞弓在出事之后未曾整理過的話,那證明板垣并不是經常使用書房的人。經常使用的書房,不可能維持得這樣整齊。
  果然,貞弓的話,證明了我的推測,她道:“我丈夫不常進書房,他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他對讀書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書房只不過是聊備一格,所以,也不會有什么重要的文件留在書房中。”
  健一道:“我們只想看看那几本關于猴類的書籍。”
  貞弓在書架前找了一會,又轉過身來,才指著一張安樂椅旁的一個小書架:“看,全在這里。”
  這种小書架,有著輪子,可以隨意推動,專為方便看書的人放置隨時要翻閱的書本,小書架上有七八本書,我先走過去,看那些書。
  果然,全是些有關猴類的書,大都有著十分精美的圖片,書還十分新,看來只是約略地翻過一下。
  不過,其中有一本,專講印度南部所產的珍罕猴類,卻顯然看過了許多遍,其中有几頁,還被撕走了。從目錄上來看,撕去了的几頁,專講眼鏡猴。
  健一立時記下了書名,我再巡視了一下板垣的書房,書架上的書,大都很新,沒有什么特別值得注意之處。
  我們离開了書房,向板垣夫人貞弓告辭。
  在回到警局的途中,我和健一的心中,全都充滿了疑惑。在車子經過書局的時候,就停了車,一起進入了書局。
  “真是怪不可言!”健一發表他的意見。
  我也覺得怪不可言,那是我們知道被撕下來的几頁中講的內容之后的感想。
  那几頁,是相當專門性的記述,記述著眼鏡猴這种小動物的生活情形,也有不少圖片。其中有一節,是說及這种小眼鏡猴,有白色的變种。白色的小眼鏡猴,當地土人稱之為“奇渥達卡”,意思是靈异的象征。傳說中有使人可以達到三個愿望的猴子爪,就是這种“奇渥達卡”的右前爪,也只有“奇渥達卡”的右前爪,才有這种神奇的力量。
  記述中還說,這种白色的小眼鏡猴,极其罕有,記載中有因可循的,只有在三百余年前,曾有一頭被發現,立即被送到當時統治印度南部大片土地的一個土王手中,這位土王就依照了傳統的方法,將白色眼鏡猴的右前爪砍了下來,制成了可以表現靈异的“猴子爪”。
  這位土王,后來是不是藉此獲得了神奇的靈异力量,并無記錄:所謂“傳統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也沒有記述。倒是有一頁插圖,是這位印度土王的宮殿。照片自然是近期攝制的,原來巍峨而金碧輝煌的宮殿,已經极其破敗。
  “哈哈!”健一一面笑著,一面伸手握住了那白色眼鏡猴的右前爪:“我倒不知道這种猴子的爪,可以有這种神奇的力量!”
  他說了之后,又一本正經地道:“求你施給我第一個愿望實現,讓我解開板垣一案中所有的謎!”
  我笑道:“別傻气了,你沒看到記載?要照傳統的方法來制造過,并不是活的猴爪,就能給你實現愿望!”
  健一也笑了起來:“如果真有可以實現三個愿望的靈异力量,你的第一個愿望是什么?”
  我笑道:“我才不會像你那么傻,我的第一個愿望是我要有無數的愿望!”
  我和健一都大笑了起來,我道:“這本書的作者是!”
  我一面說,一面看著書的扉頁,一看之下,我“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就是他!”
  健一瞪著眼:“他?他是誰?”
  我指著小眼鏡猴:“這頭小猴子,就是他交給我的,是我在印度遇到的那位動物學家,書是他寫的!”
  健一忽然沉思了片刻:“由此可知,這位動物學家對自己所寫的東西,也完全不信。要是‘奇渥達卡’的右前爪,真能叫人達成三個愿望的話,他如何肯交給你?”
  我道:“當然,那只不過是傳說而已,誰會真信有這樣的事!”
  健一皺起眉:“可是,板垣將這些記載撕了下來,是為了什么?”
  我來回走了几步,突然之間,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站定身子,揮著手:“你听著,我已經有了點眉目,我可以將一些零星的事拼湊起一個故事來!”
  健一將身子全靠在椅子上,又將椅子向后翹了起來:“好,听听推理大師如何編造合理的故事。”
  我講出了我“拼湊”起來的故事。
  有一個不務正業的印度人,熟知有關“奇渥達卡”的傳說。這個印度人遇上了一個日本企業家板垣,向板垣說起了這個傳說。
  “可以達成三個愿望”,這是极度誘惑人的一件事,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傳說環繞著這种靈异力量而來。
  于是,這個日本企業家相信了印度人的游說,認為印度人可以給他這种力量。印度人當然提出了种种條件,例如,要一個幽靜的地方,日本企業家就利用了他和情婦幽會的場所中的一間房間。
  印度人又可能提出,要制造有靈异力量的猴爪,一定要進行某种形式的秘密宗教儀式,或是某种巫術的過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板垣就在那房間之中,砌了一道牆,又將門反裝,來使儀式運行的過程,保持高度的秘密,不為人所知。
  板垣一直在期待“猴子爪”的成功,他當然失望了,因為根本不會有這种事出現,于是,印度人的真面目暴露了,事情就不歡而散……
  我推測而成的故事相當簡單,也最好地解釋了那間怪房間的由來。可是健一卻一面听,一面搖頭,道:“太失望了,這算是什么推理?”
  我有點气惱:“這解釋了那怪房間的由來!”
  健一歎了一聲:“板垣死在職業槍手之手,你不會以為印度人在面目暴露之后,花那么高的代价來雇請一個職業槍手殺死他要欺騙的對象吧?”
  我瞪著眼,為之語塞。印度人當然不可能花大錢去雇職業槍手,因為假設他行騙,所得也不會太多,沒有一個騙子肯作蝕本生意的。
  健一又毫不留情地攻擊我:“其次,管理員武夫的死呢?為了什么?”
  我又答不上來。
  健一再道:“還有,那房間是由里面拴上的,什么人可以在拴上了門之后再离開房間?而且,你曾看到過极奇异的現象,為什么在你的故事之中,全被忽略了?”
  我無可奈何,只好揮著手:“好,算了,算我沒有講過這故事。但是有一點必須肯定,板垣一定對‘猴子爪’的傳說,發生過興趣!”
  健一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就在這時候,一個年輕探員,探進頭來,報告道:“失蹤科的人說……”
  他才說了半句,健一已經陡地吼叫起來:“我已經夠煩了,別再拿失蹤科的事情來煩我,走!”
  年輕探員給健一大聲一呼喝,顯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健一報告,就向他招了手:“進來再說!”
  健一狠狠瞪了我一眼,年輕探員走了進來,向我行了一禮:“失蹤科的資料,有一個叫云子的歌星失蹤十多天,從照片上看來,倒很像是板垣一郎的情婦!”
  健一听到這里,直嚷了起來:“為什么早不說?”
  年輕探員也沒有分辯,只是連聲道:“是!是!”
  健一又呼喝道:“那個失蹤的云子的照片呢?在哪里?”
  年輕探員忙送上一個大信封,健一逼不及待地自信封內取出照片來。照片上的女子相當美麗,有著尖削的下顎,靈活的眼睛,健一將照片放在板垣情婦的繪圖旁邊,取起一支沾水筆來,在照片上涂著,畫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鏡,然后,向我望來。
  我立時點頭道:“不錯,是同一個人!”
  健一的神情顯得极其興奮:“正确的失蹤日期!”
  年輕探員立刻說出了一個日子,那正是板垣橫死的那一天。
  健一更加有興趣,大聲叫道:“把有關云子的所有資料,全部拿來!快!”
  那年輕探員也大聲答應著,轉身奔了開去。健一不住搓著手,我忍不住道:“不必太興奮,你應該知道,她失蹤了很久!”
  健一充滿了自信,說道:“只要知道了她是誰,就能把她找出來!”
  我本來還想說:“要是這個叫云子的女子,已經死了呢?”可是我沒有說出口來,怕掃了健一的興致。
  云子的一切資料,由失蹤調查科轉到了我和健一的手中,但是健一的行動十分快,資料到手之際,我們早已經在云子的住所中了。
  云子的住所,在東京一個普通的住宅區,面積很小,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左右,也無所謂廳或房的分野,用几度屏風巧妙地分隔開坐的地方和睡的地方,有一個小的廚房,和一個小小的浴室。
  住所中相當凌亂,衣櫥打開著,有很多衣物,不合季節的,全散落在地上,有几只抽屜也打開著。這种情形,任何略有經驗的偵探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屋主人在整理行裝离開的時侯,极其匆忙。
  失蹤調查科的一個探員和我們一起來的,他一推開門,就道:“這里的情形,自從我們第一次進來之后,就維持原狀。”
  健一“嗯”地一聲,四面看著,隨便翻著一些什么:“她走得匆忙,是誰發現她失蹤來報案的?”
  調查科的探員道:“是她的經理人,一個叫奈可的家伙。”
  探員對于云子的經理人的口气似乎不是很尊敬,只稱之為“那家伙”,可以想象,那家伙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正當那探員說出“奈可的家伙”之際,外面走廊中傳來了一陣叫嚷聲,有人在叫道:“干什么?又不是我生出來的事?你們警察的態度能不能好一點!我是納稅人,好市民!”
  那探員皺了皺眉:“奈可這家伙來了!”
  門推開,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上衣,長發披肩,褲子窄得像是裹住了太多肉的香腸,口中嚼著香口膠,年紀已在三十以上的家伙,一面聳著肩,一面搖擺著身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抬起一只腳,擱在一張圓凳上,眼珠轉動著,打量著屋中的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气。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我自然明白了那探員為什么用“那家伙”三個字去形容他,這种人的确相當令人討厭,大都有一個什么夜總會,或是什么酒吧的“經理”的銜頭,究竟他們靠什么過活,似乎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只是冷冷地觀察他,并沒有出聲。可是健一顯然沒有我那么好耐性。
  他向奈可走去,來到了他的身邊,在奈可還來不及有任何准備之前,一抬腳,踢開了奈可踏著的那張圓凳。
  這個動作,令得奈可的身子在驟然之間失去了平衡,几乎一交跌了下來。但健一立時抓住了他的衣服,將他拉了回來,狠狠地盯著他:“听著,我現在要問你的事,關系三個人的死亡,其中還有一個是警探。如果你不想自己有麻煩,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奈可嚇得臉色發白,看他的樣子,還想抗辯几句,力充自己是有辦法,不會被人輕易嚇倒的人。他一面轉動眼珠,一面還在大力嚼著香口膠。
  可是健一話一說完,立時伸手,在他喉嚨上捏了一下,又在他的頰上,重重一拍,那一下動作,令得奈可的喉間,發出了“咯”地一聲響,將他正在嚼著的香口膠,一下子吞了下去。我再也想不到日本的警探這樣粗暴,而健一的手法是如此之純熟,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干同樣的事了!
  看到奈可吞下了香口膠之后那种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忍住了笑。
  健一又伸手在奈可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你是怎么發現云子失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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