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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張五哥君前訴冤情 十三爺府邸賞親兵




  酒店掌柜在康熙面前述說了宰白鴨的事,触動了假邱運生的真情。他伏在地上號啕大哭。康熙早就气得臉色發白,手足顫抖了。他嚴峻地掃視了一下身邊侍立的大臣們,又對跪在地上的假邱運生說:“你,你不要哭。告訴你,朕即是當今天子。有什么冤情你只管說出來,朕會為你做主的。”

  那人一听皇上就在眼前,越發哭得厲害了:“万歲,不能啊。小人若是今日不死,邱家知道了,我爹張九如可就沒命了……”

  康熙陰沉著臉,叫了聲:“隆科多!”

  “奴才在。”

  “你听見了嗎?這可是你順天府的事儿。速派你的人立即出動,把邱家的人全部扣押起來。張九如若是有個好歹,朕惟你是問!”

  “扎。”隆科多立即飛身下樓,布置兵丁。一邊去扣押邱家的人,一邊封鎖路口,嚴防來收尸的邱家家丁出城走露消息。樓上,那犯人卻向康熙皇上哭訴了他悲慘的家史:

  原來,這個冒充邱運生替死的犯人不是別人,正是十三阿哥胤祥在桐城碰上的那個私鹽販子張五哥。這張五哥祖籍山東新城縣。他父親張九如那一代,兄弟十人全是武林高手,開著一家鏢局。到了康熙二十年以后,天下太平,鏢行的生意越來越清淡了,就賣了局子,置了田庄,棄武就農。康熙四十四年大旱,庄稼顆粒不收,張五哥仗著一身武藝和几位叔伯弟兄干上了私鹽販子,賺了几個錢,想拿回來養家,哪知回家一看,族里十門父老兄弟除了他父親張九如和一位嬸子之外,全都餓死了。爹爹也已是奄奄一息。可是張五哥前腳進門,府里的差役后腳就來逼要賦稅銀子。几句話不投机,那衙役一棍子把張九如給打倒了。張五哥一怒之下,奪過棍子,打倒了衙役。誰知用力過猛,那衙役竟被他打死了。

  听到這里,康熙有點不相信了,忙問:“哎,不至于餓死那么多人吧?朕向山東發放了賑濟糧嘛。”

  “唉,万歲爺不知道,朝廷的救濟糧十成能有二成落到百姓手里,也就算燒了高香了。”

  康熙更是震惊了,啊!?吏治敗坏,竟到了如此嚴重的程度嗎?他看了看張五哥說:“張五哥,你說下去。”

  張五哥說,他無意中殺了人,怕官府來逼命,便連夜背著父親,逃出新城,在外靠打拳賣藝,父子倆混過了三年。后來,他們來到順天府密云縣,想不到邱運生和那個被張五哥打死的衙役是親戚。張五哥一露面就被邱家認了出來,不由分說把他扣在庄上。正巧邱運生犯了案子,他強奸少女逼死人命,按大清律應該殺頭。可是邱家有錢有勢,當然不愿意讓邱運生去死啊,于是,就想出了這個宰白鴨的主意。他們對張五哥說,如果他愿意當這白鴨呢,邱家情愿出一千兩銀子,給五哥的父親張九如養老送終;張五哥要是不干呢,邱家就把他們爺倆按“在逃的殺人凶犯”送官治罪!張五哥一掂算,左右是個死,當了這個白鴨,死我一個卻能救了父親一條性命,便答應下來。至于邱家怎么花錢打通關節、走門路換人,張五哥就不知道了。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進了大牢,又押上了刑場。

  這一番話說得康熙心惊肉跳。這些年他一直慶幸自己創建了“康朝盛世”,讓老百姓過上了太平日子。卻不料戶部出了那么大的虧空,刑部又出了宰白鴨的事,而下邊吏治敗坏,貪贓枉法也到了令人不能容忍的地步!安徽風陽克扣賑濟糧食,上書房大臣們說不過是一城一地如此,可現在,山東新城,也出了這樣的事!唉,朕老了,糊涂了。朕不該掉以輕心,什么事都由著太子和上書房大臣去辦。現在可倒好,竟然鬧出這等聞所未聞的奇冤大案來。這,這叫朕如何處置呢?

  瞧著下邊跪著的、哭得淚流滿面的張五哥,康熙是又可怜、又心疼。心想:唉!一個精通武藝的五尺高的男子漢,為生活逼迫、形勢所逼,竟然甘愿賣身替別人去死,以保老父的性命,孝心可嘉呀。就憑這一點我也要把他救下來。可是,他先打死了催交賦稅的衙役,潛逃在外,又代人送死紊亂法紀。這兩條罪加到一起也該殺頭了。怎么才能救下張五哥呢?康熙沉吟了好大一會,才慢吞吞地問:“馬齊,依你看,這張五哥有沒有可恕之情呢?”

  馬齊一听這話,馬上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連忙回答:“回万歲,邱運生一案事關重大。他們居然敢在天子腳下做出這調包換人之事,肯定是相互勾結、上下串通好了的,此案必須查實重處。至于張五哥,不過是這大案中的小案。他失手打死了人,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父親,乃至誠至孝之舉,律無死罪。皇上以孝道治天下,豈能讓張五哥再擔罪責?”

  馬齊的回答十分得体,正說到康熙的心坎儿上。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說:“嗯,說得好。朕思謀著,也是要取張五哥的一個‘孝’字。不過有罪不罰,似乎也不妥。嗯——這樣吧,趙逢春!”

  趙逢春應聲答道:“奴才在。”

  “你把這張五哥帶回去,按犯法自首的條例,在營中枷號三日。然后,安排他在你手下當差吧。”

  “扎!”

  趙逢春帶著張五哥下去了。康熙的神色突然嚴峻起來:“馬齊,佟國維,今天朕親眼瞧見了這宰白鴨的事,确實是触目惊心啊!邱運生是朕親自審定,御批處決的犯人,下邊還敢做手腳,如此看來,天下屈死的冤魂恐怕多得很呢。吏治、法制敗坏如此,不能不令人擔憂。你們即刻傳旨,今年秋天,全國要處決的犯人一律停止,要逐個的查一下,是不是還有宰白鴨的事。另外,傳旨給刑部,明日起封印,听候查處。”

  馬齊連忙答應:“扎。不過……刑部封印,全國清查,此事非同小可,應該由何人來主持呢?請万歲降旨。”

  康熙看了馬齊和佟國維一眼,對面前的這兩位上書房大臣,他還沒有完全放心。張廷玉倒老實本分,可是御前又离不開他。突然,一個奇异的念頭在康熙心中升起,他緩緩地說:“嗯,這樣吧,太子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忙著清理戶部的虧空,此時不便調動。大家不是都說八阿哥精明能干嘛,這事就交給胤祀去辦吧。”說著站起身來,就要下樓。

  馬齊連忙答應一聲,又跪在康熙面前說:“皇上,今天奴才在情急之中行事魯莽,惊了圣駕,請皇上治罪。”

  康熙朗聲大笑:“哈哈哈……馬齊呀,如果不是你大喊大叫地讓下邊停刑,這會儿,你的頂子就被朕摘掉了!上書房大臣位居宰相,協理朝政,處置机務,當机立斷,為君分憂,是你的職責嘛。哎?佟國維,這隆科多朕怎么看著面熟呢?是不是你們佟家的人?

  佟國維連忙回答:“回主子,隆科多是奴才的侄子。當年主子爺西征的時候,他當過侍衛。”

  康熙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哦,這就對了……”至于什么對了,康熙沒往下說,眾人也沒听明白康熙的意思,可誰敢再問呢,只好簇擁著皇上出門上轎回宮去了。

  卻說十三阿哥胤祥在阿蘭那里碰了釘子,怀著一肚子的怒气、怨气和晦气回到自己府上。心中不痛快就借酒澆愁。誰知,酒不醉人人自醉,舉杯澆愁愁更愁,喝了個酩酊大醉。大丫頭紫姑見了連忙過來照顧他,又是讓人燒醒酒湯,又是往他嘴里放醒酒石;又是幫助他脫換衣服,又是捶背摩掌胸口,好一通忙活啊,才讓這位十三爺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就在這時,門上人進來稟報說,施世綸、尤明堂二位大人帶了一大幫人來拜見。紫姑立刻回答:“不行,你去回施大人,說十三爺酒喝多了已經睡下了,請他們明儿個再來吧。”

  胤祥“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說:“不,傳我的話,有請!”回過頭來對紫姑說:“皇上有句口頭禪,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儿。這么晚了,他們來肯定有要緊的事,我怎么能不見呢?”說著,翻身下床,穿好外衣,迎了出來。啃,來的人還真不少。施世綸、尤明堂領頭,后面跟著四五十人,都是在戶部當差的戈什哈。這些人,原來是胤祥當年習武練兵時精心挑選的大帳親兵,對胤祥絕對忠誠,絕對可靠。胤祥奉旨去戶部時,把他們全帶了過來,交到施世綸手下辦差。今天,胤祥瞧著他們全來了,十分高興,忙叫人多搬些凳子來,讓他們全都坐下來說話。

  施世綸上前見禮:“十三爺,您不要張羅了。我們深夜來拜見您,不會久坐。我和老尤還有這幫兄弟是向您辭行來的。”

  十三爺一愣:“什么,什么?辭行!你們辭的什么行啊?”

  “哦,回十三爺,是這么回事,傍晚,皇上和太子一起召見了我們,說戶部差使停辦,讓我出任山東巡撫,尤明堂去云南當布政使。旨意很急,明天准備一下,后天一早就要离京赴任去了。”

  十三爺更不解了:“啊?!你說什么,戶部的差事停辦了,我怎么一點風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在茶里放藥的事儿?不行!你們先在這儿坐著,我即刻遞牌子請見,和皇上當面說清,不能讓你們為我背黑鍋。”

  施世綸急忙上前攔住他說:“十三爺,您先別生气。我和老尤從京官到外任只是平調職務,并沒有降級。皇上是為了保全我們哪!剛才,我們去見了四爺,四爺也是這樣看的。他說,走了,走了,一走就了。太子讓欠債的官員以十年為期歸還欠款,等于是不還。這國庫眼看就要弄出大窟窿來,我們怎么能擔待得起呢?所以,皇上這樣安排我們,是愛護,是保全。十三爺,您可不能意气用事,把皇上的苦心理會錯了。”

  胤祥頹然坐下,不再作聲了。他仔細一想,施世綸說得對。太子既然背著父皇把風放出去了,父皇假如改了太子的決定,那太子就會立刻威信掃地;不改太子的決定,施世綸、尤明堂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嗯,看來父皇深謀遠慮,不能不佩服啊。

  尤明堂見胤祥只顧低頭沉思,以為他一定是心中不安,忙上來勸解:“十三爺您不用擔心。皇上連我和施大人還要想方設法地保全呢,對您就更不用說了。您消消气,寬心地等著,估計圣旨很快會下來的。”

  胤祥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站起身來,走回里屋,拿出一疊紙來,向眾人一亮說:“施大人,尤大人受了皇恩,奉調出京了。你們這四五十人原先是我的親兵,現在怎么辦呢?難道回兵營去任人作踐嗎?當年,你們跟著我在木蘭圍場練兵時,我就想提拔你們,后來又帶你們到戶部,希望你們能掙個彩頭,熬個出身,想不到事情變化這么快。幸虧我早有准備,在兵部弄了這几十張委任扎子,現在發給你們。不論年紀大小,資歷深淺,從今儿拿到扎子起,全都升為千總,在北京補缺。明儿個,我親自去見趙逢春,讓他為你們安排。這下,你們大伙也可以安心,我也算對得起你們了……”

  胤祥說著說著動了真情,禁不住熱淚盈眶。下邊坐的几十名軍士更是感動得五內俱沸,“刷”的一下全跪下了:“十三爺,您老待我們真是恩重如山。往后,有用得著奴才們的地方,只要您一聲吩咐,哪怕是赴湯蹈火,我們也決不皺眉。”

  胤祥激動地說:“哎,瞧你們說的。皇上知道愛惜施大人、尤大人,難道我就不知道心疼你們?別看我老十三是個愣頭青,可是忠好善惡我心里清楚得很。好了,都起來吧。老施老尤,按理儿,我該擺下酒宴,為你們餞行才對。可是今儿天晚了,我剛才又多喝了點儿,再說,明天你們還得准備上路,就不再留你們了。請各位多多保重,咱們后會有期!”

  第二天一早,胤祥一起床,家人就來稟報說:四爺府上的戴鐸來了,說四爺有重要的事要和十三爺商議,請十三爺馬上過去。胤祥昨天喝醉了酒,今天本來不想出門了,可是四哥派人來傳話,又不好不去,便連忙洗漱了一下,出門一看,戴鐸恭恭敬敬地在門口等著呢。這個戴鐸個頭不高,卻兩眼炯炯有神,因為辦事干練,經四爺保奏,已經在外邊當了知府。可他是四爺家的包衣奴才,所以,只要回到京城,照樣住在四爺家,也照樣給四爺跑腿當差。他的身份,他在四爺心目中的地位,不容忽視。胤祥微微一笑,隨便問了一聲:“哦,戴鐸,是你來了。勞你久候。出了什么事儿,這樣著急呀?”

  戴鐸見胤祥出來,連忙上前打千:“十三爺,奴才戴鐸給您請安了。四爺命奴才來請您,奴才也不敢問是什么事,只是……”

  “唉!說嘛,怕什么。”

  “扎。听消息說,今儿早上傳下圣旨,讓八爺帶人去把刑部給封了。人們紛紛傳說,八貝勒府的侍衛、親兵、太監,連順天府的衙役、戈什哈全都派了差事,陣勢大得嚇死人。奴才猜想,是不是為了這件事,四爺才讓奴才來請十三爺的。現在太子和三爺也在四爺府上呢。”

  胤祥听到這消息,心中猛然一惊。刑部衙門非同小可呀,那是執掌天下生殺大權的地方,為什么說封就封了呢?看來其中必有道理。他來不及多想,便打馬揚鞭,隨著戴鐸,向四貝勒府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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