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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驟雨



  到家了?

  在家門口,我不禁愣了一下,屋里傳來丹丹的笑聲,還有外婆熟悉的聲音……

  劉曉慶在家嗎?

  我敲響了門。

  屋里的一切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傳來了劉曉慶的聲音:“誰呀?

  “我。
  屋里又靜了,過了一會,門開了。我提著包走了進去。
  家里人都愣呆呆地看著我。只有丹丹什么都不知道,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你回來了?劉曉慶沖我說了句多余的活,說完了以后,才發現自己挺不自在。她沒再說什么,過來把我手里的包拿了過去。

  這個時候,外婆走過來問我:“吃飯了沒有?

  “我一點也不餓!
  “哦。
  家里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岳父從另一個房間伸出頭來沖我打了個招呼。岳母抱著丹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外婆也离開了,只剩下我和劉曉慶。

  我的家。我回來了。雖然屋里有些凌亂,但依然能夠体味到家的溫馨。在我的心里,它還是那個從來沒有被別人扰亂過的讓我時時刻刻惦念的家。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掩飾。對方一直在說著言不由衷的活。我也努力使自己表現得更紳士一些,不要冒出火來。可是,那些毫不相干的活又使我們覺得很尷尬,于是,沒說几句,就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丹丹喊著要喝水,母親到廚房去燒水,臨進門的時候,她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我也正好看著她,她淡淡地沖我一笑。那真是辛酸的一笑!老人的笑容里帶著很多歉疚,也許是替女儿的歉疚吧!

  外婆也從屋里走了出來,笑著坐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想說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也許,外婆也知道了些什么,可她一定知道的不多。在她的眼里。我還是她的外孫女婿。

  媽媽過來把外婆拉走了,外婆禁不住有些莫名其妙。
  屋里又只剩下我和劉曉慶。
  靜,真靜!
  當我們的目光不小心接触到一起的時候,又忍不住笑著分開了。那一天,我到那時為止還表現得很好,像沒事似地站起來,到洗手間里打開水龍頭洗手,到廚房里看看還有什么吃的。
  屋里的老人听見我這些動靜,似乎也放了心,紛紛從屋里走出來。

  我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盡管我真的非常想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對這個家有責任,即使我和劉曉慶之間真的發生了什么,我也不能讓老人們為這件事擔憂,不能打破家里安靜的氛圍。而且,有些事,我還是希望劉曉慶主動告訴我。

  于是,我有些做作地在屋里做著一些瑣碎的事情,劉曉慶似乎也松了口气,家里人開始各干各的,外婆還打開了電視机。切又都恢复了平靜。
  可是,我的心還是沒有靜下來,時不時地注視著家里的一切,并處處和我离開時的記憶進行著比較。

  突然,我發現了在鋼琴上有一本書,是《溫莎公爵的故事》。大概是講一些“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事情吧!這已是一個很陳舊的故事了。但在當時的中國,一切都處在變革中,西方文化也在強烈地沖擊著人們的思想。當某些人在現實中處處碰壁或感到理虧的時候,常常把一切歸咎于中國文化的腐朽与落后,于是不可避免的、這些人會在西方的文化中尋找借口,謀求解脫。
  劉曉慶為什么看這本書?她在把自己和書中的哪一個人物進行比較?顯然不會是溫莎公爵,是那個寡婦?可是,她現在并不具備寡婦的身份!

  這本書不是家里的書。我家里的書,即使不是我親自買的,我也知道有些什么。但是,這本書我從來沒有見過,它不是什么文化經典,所以也沒有收藏的必要。

  我把書拿在手里,劉曉慶看見了,過來要把書拿走,“這本書挺好的。”她好像在掩飾什么,如果她不是如此表現,也許根本不會引起我的警覺。我馬上把書拿了過來,“我看看!

  在書的最后一頁,我發現這本書是在銀川買的,售書日期离當時僅僅隔了半個月的時間。銀川?沒錯!是《紅高粱》的外景地!我知道這本書是從哪里來的了!從劉曉慶的時間表看,她不可能有時間在半個月前去銀川,那么,這只可能是姜某在外景地買來給劉曉慶讀的,也許是希望她從中得到些勇气吧!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感到了強烈的震撼:我戰友的話沒錯!

  我看了看身邊的劉曉慶,她卻匆匆忙忙地回避了我的目光。于是,我更加确信人們的傳言和我的猜測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外婆和母親似乎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仍舊在各干各的事。我壓了壓心頭的火,不管怎么說,老人們沒有錯,不能在老人面前發作。

  我拿起窗台上的一串鑰匙,那里面有一把是樓上老巴房間的,劉曉慶在里面放了好多別人送給她的衣服。
  “你跟我到樓上去。”我既不憤怒也不溫和地命令她。說完。就徑自上了樓。過了一會,劉曉慶也上來了。
  又是我們倆單獨呆在靜靜的房間里。
  門外傳未了小蘭的敲門聲:“叔叔,阿姨,開開門!”
  小蘭就是劉曉慶書里提到的那個小阿姨,但她是一個很淳朴、很懂事、很聰明的女孩,并不像劉曉慶書里說的那樣。她只是比較直率一些,不會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再加上自小接受的都是傳統的教育,對劉曉慶的有些行為難免看不慣,于是,可能和劉曉慶之間會時不時地有一些摩擦。就因為這個,劉曉慶說她是和我一個陣營的。即使她真的和我一個陣營,這也決不是什么人有意安排的,小蘭很有主見,在這方面沒有人能支配她。我想,她之所以會成為所謂的和我一個陣營,這也完全是因為她的想法和劉曉慶太不相同的緣故。

  這個時候,小蘭在外面敲門,大概也是母親指使她干的,老人家也許想借此緩和一下緊張的气氛。可是,我當時大喊了一聲“不許敲門”之類的話,門外就沒有聲音了。過了一會,母親又在門外敲門,喊著我和劉曉慶的名字。這一回,是劉曉慶打開門。出去跟母親說:“你別管了,不會有什么事的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靜,我終于壓不住火了,把手里的書撕得粉碎,仿佛真的是在撕扯我的情敵一般。那么厚的一本書,竟被我撕成了很小很小的碎片。

  我把那些碎片向劉曉慶砸去,碎片像雪花一樣在空中飛舞。劉曉慶低著頭,自己鉸著自己的手,任憑碎紙片落在她的頭上、身上……她一句后也沒說,也許我的這种憤怒已經足以使她恐懼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你說,這本書是誰的?”
  “組里的一個同事的。”
  “哪個同事?”
  “你……你可能不認識。”

  “不對,這本書是姜某的,是他在《紅高粱》外景地買的,是半個月前買的。”沒等她編出那個同事的名字,我就劈頭蓋臉地開始進攻了。
  劉曉慶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盯了她很久,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了在營口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甩給劉曉慶。
  劉曉慶看完了信,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我。
  “這么長的時間了,我都沒給你看,你知道為什么嗎?我依舊盯著她,“因為我信任你,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倆的感情經歷了那么多的波折,我相信它比一般人的感情要深厚許多,我相信它足以抵御現在時髦的什么‘第三者’,所以,我不信。我支持你搞創作,我信任你。
  劉曉慶還是沒有說話。
  “你說,蘇州是怎么回事?”我無意間說出了這句話。
  猛然,劉曉慶抬起了頭,呆呆地看著我。也許,我的這句話把她已經在心里編織好的謊言全部拆散了。雖然我當時還不知道在蘇州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明白,我的這句話一出口,劉曉慶就被擊敗了。

  沉默!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沉默。在這樣的沉默里,我似乎意識到自己太不冷靜了。可是,哪個男人又能夠在那樣的情形下保持冷靜呢?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的情況,從來也沒有想過,當一頂“綠帽子”戴在我頭上的時候,我可以用什么樣的手段讓自己保持冷靜。
  后來,在离婚的法庭判決時說,這件事在開始是劉曉慶不對,但后來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我的態度也不夠冷靜。

  哼!冷靜!男人在發現自己的老婆和別人發生性關系之后還能夠保持冷靜,那他不是個窩囊廢,就一定是一個治國安邦之才。可惜,我兩者都不是,也正因為如此,我根本不可能選擇什么和風細雨的方式。我那時的确憤怒极了,也許說我暴跳如雷、面紅耳赤、聲嘶力竭什么的都不為過,但那是我的方式。

  “你和他的這种關系已經多長時間了?”過了好一會,我才恢复了平靜。但這种平靜似乎比爆發更可怕,因為很多朋友早就告訴過我,我沉下臉的時候很難看,所以,平時我常把笑容挂在臉上。可是,那時我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了。

  我并沒有指望我的問活會得到回答,但是,劉曉慶居然很坦然他說:“很長了。”

  天啊!簡直像在耳邊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我最不愿意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且還“很長了”!

  顯然,劉曉慶已經承認了一切,可是,即使已經這樣面對面了,我依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忍不住,我還是傻乎乎地逼問了一句:“你和他發生肉体關系了?”說完了,我又真的后悔了,我也在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劉曉慶……點了點頭。

  你干嗎要點頭?如果你矢口否認或者沉默不語,我們都還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你竟然點了點頭!
  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

  我對你的信任,我為你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我給我的愚蠢的陪葬!我在外景地那么拼死拼活地為你赶時間,送你去上海,送你去法國,難道都是為了給你与別人發生性關系提供方便?我真是我家鄉人們經常嘲笑的那种被別人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的傻瓜嗎?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我一點也記不清楚了。我大概叫了,可能跳了……但是,有一點,我絕對沒有罵她,也沒有打她。
  也許,在一個非常的時刻采取一种超出常規的姿態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劉曉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雙手扶在膝蓋上。嘴里不停他說著:“原諒我!原諒我!……”一邊說,一邊還成行成串地掉著眼淚。我想,即使她是最出色的演員,那時的眼淚也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偏偏,我最受不了劉曉慶的眼淚,不管我多么憤怒,也不管我多么堅決,劉曉慶這么一哭,我又忘了我該做什么了!即使她隨隨便便地就出賣了我對她的信任,即使她不加思索地扔來一頂令所有男人都不堪正視的“綠帽子”,即使她已經做了最對不起我的事情,可是只要她的眼淚成行成隊地落下來,我的心就會一下子軟下來。

  眼淚,是劉曉慶對我的殺手銅。看著她跪在那里說著“原諒我”,我想也沒想,就忍不住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好了!沒事,我原諒你了。”說完了這句話,我卻后悔了,可是,男人說話應該是落地生釘的,我不可以說了不算。

  劉曉慶也被我的話惊呆了,她愣愣地看著我,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的腦子里已經是一片空白了,但好像還沒有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又追加了一句,“我原諒你了,但是,《春桃》你不要去了。”

  劉曉慶看了看我,點了點頭,但隨即又說:“真的,我挺難過……因為我喜歡那個角色。”
  隨后,我們大概說了几句相互安慰的話,就下樓去了。
  我過于相信劉曉慶的諾言了。我只知道諾言是真金足赤,需要用整個生命去履行。

  在老人面前,我們裝得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一樣,但是,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我的心里卻七上八下地一直在翻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种寬容會帶來什么后果。

  那天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春桃》攝制組的導演凌子風打來了電話:明天就開拍了,劉曉慶用手捂著話筒。默默地看著我。我是一個導演,我知道開拍前替換演員對一個攝制組意味著什么。

  就在這一刻,我犯了一個錯誤,我轉頭看了她一眼。本來這件事已經說好了,我應該不理她才對,可是,不知為什么……

  劉曉慶那個聰明的大奔儿頭,一下子就抓住了這個細微的變化,馬上對話筒說:“十分鐘之后再來電話。”說完,放下了話筒。
  我又一次抬頭向她瞄了一眼,她站在窗前,兩只手的手指擰在一起,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裝著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听到,起身走到外婆的臥室。身后的腳步聲告訴我,那個“哥們”又跟過來了,不用看我就知道,她的眼睛還是沒有离開。我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故意不著她,又去洗手間洗手。我那哥們又跟過來站在門口。我一邊洗手,心里一邊嘀咕:“這十分鐘怎么這么慢……我一定要堅持住厂我走了出來,依舊沒有看她,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我的余光告訴我,她依舊在盯著我。“不看,堅決不看。”
  我又走到父母住的房間里,坐在床上,這一坐,恰好臉正對門口。劉曉慶已經站在門口了,兩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中地碰到了一起,就在我遲疑的目光剛要离開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妻子朝我做了一個笑臉,她抿住自己的嘴,故意把眼睛彎成兩條例扣的小船,眉心又皺起了許多小槽,從她那微微發紅的鼻子和不均勻的呼吸中,我知道這張笑臉的后面馬上就要破笑為涕一一我太知道她了,這笑容比哭泣都讓人痛苦——就在這時,我扭開臉,裝著什么也沒有看到。

  長時間的……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我屏住呼吸堅持著……

  電話鈴再次響起來,听到劉曉慶在那邊接電話的聲音,我禁不住站起來走到門口。
  劉曉慶背對著屋里,一聲不吭。她可能感覺到了我的舉動。轉過身一一一我看到大顆大顆的淚水在她的眼里打轉一一一她期盼地望著我……

  我十分清楚她要跟我說的話……我仍然執拗著,緊緊地抿住嘴……

  淚水仍在她期盼的目光里聚集著……那里有愛,有恨……它終于決堤了,一顆又大又亮的淚水滾落下來,絕望使劉曉慶不愿意讓我看到她這份傷心,她把臉扭向窗外,窗外的光在這一瞬間把她的兩道淚痕映得格外亮……

  我的心很痛,落下的淚像那沸騰的鋼水,滴在我的心上——這是我鐘愛的女人,她曾經背叛過我……不要再說這些,因為你愛她……

  于是、在那個時刻.我做了一個決定,做了一個令我終生后悔的決定,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她說:“你去吧。”
  就是這簡單的三個字。就是那樣輕描淡寫他說了出來,我的一生,就不可避免地改變了。

  但是,當時我有一种強烈的感覺:我和劉曉慶要想繼續生活下去,彼此之間不能沒有這种信任。對我來說,如果沒有了這种信任,今后的生活將是什么樣子?簡直不敢想像。過去我一直信任著她,現在和將來我還要繼續信任她。古時候,不是有“七擒孟獲”的故事嗎?我們總希望自己人格的力量能夠感化別人,能夠戰無不胜,所以,我真誠地幻想著我的這种信任能夠換回我已經失去了的幸福。能夠維系住我和劉曉慶之間那曾經經歷過風雨考驗的感情。

  這也是我犯的第二個錯誤,我用自己這种近乎愚蠢的善良為我的妻子和她的好夫提供了大量的連我都不能干涉的時間和自由。
  也許是出于男人的虛榮心,也許是因為多年來人們為了提高婦女的地位,一直把家庭的破裂歸咎于丈夫對妻子的不信任而造成的輿論壓力,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又犯了一次錯誤。

  現在想來,丈夫對妻子的不信任和妻子對丈夫的不忠,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我不否認,可能在一些家庭里,因為丈夫的猜疑而導致了妻子最后移情別戀,但同時在這個社會上,也總是有一些寬宏大量的丈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妻子欺騙著。有些女人并不會因為你的寬容、你的忍讓、你最大限度的真心相托而改變她自己的行為。
  對我的決定,劉曉慶當時是不是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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