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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毯



  雖然九號樓的房子依然是空空蕩蕩的,但是對于几年來顛沛流离、無家可歸的我們來說,那喜悅卻是掩飾不住的。我們畢竟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而且,不管准來,我們都可以到另外一個房間里回避,不必躲出去,也不必再藏在立柜里了。

  不知為什么,厂里總是給武警總部去函和打電話,三番五次地催我回去,我想,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盡管在北京,好像私演私分的事情已經無人過問了,可是在長春,這場風暴還沒有過去。再說,厂里查私演私分并不是主要目的,對于我的外調,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個時候,北京已進入了初冬,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回長春去了。是禍是福,還不能得知…

  走之前,我一直和劉曉慶為我們這個家在到處采購著,听人說,在農展館有一個地毯展銷會,我們興致勃勃地赴去了。
  那時大气已經開始冷了,樹葉也都掉光厂。雖然很晴朗,但是太陽在南极快樂的度假生活,使它忘記了我們這些北方的朋友那遠遠瞥來的目光,不但沒有絲毫熱情,反而還帶著几分涼意,北京的風也是不小的。雖然沒有揚起漫大的風沙,但是刮在身上,也會激起陣陣寒意…

  去的時候,我還有心情留意一一下大空,可是回來的時候,我們把一切都拋在了腦后。

  我們在農展館里四處挑選著,看著,不斷地比較著,從花色到品种,從質量到价錢:一下子,我們買了三幅地毯,一幅紅色的,一幅圓形的藝術地毯,還有一幅机織的大塊灰色地毯。

  當几經周折把新地毯舖在地上之后、我們被那种舖就的清洁、溫馨与浪漫的感覺所陶醉了,在地毯上樂得直打滾儿。當天晚上,我們睡在了地毯用整個身体去感受那种簇新的溫柔感。

  劉曉慶表現得像一個十足的貪財鬼,她坐在地毯上都不愿意起來。呵,她那高興勁儿!

  在她的心里所描繪的幸福生活和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不一樣的。她沒有想到我們今后會分手,她沒有想到這几塊地毯會在她腦乙目中失去應有的价值,她也沒有想到,今后的生活會使她成為一個億万富婆。如果她知道有朝一日會成為億万富婆的話,那几塊地毯又算什么呢?
  如今,這些地毯已經舊了,但是,這些舊地毯還和我在一起,我仍然像對一個老朋友那樣對待它們,希望它們帶給我好的運气,也希望它們記住所有的故事。

  這八年來,是中國人流行裝修的八年,可是不知為什么,我卻總也提不起裝修的興趣,即使我有了這個能力,我也不愿意去改變那一切。也可能這和我的性格有關,我喜歡舊的東西,喜歡那些和我孤獨地經歷過許多事情的東西,就像這几塊地毯。
  雖然我已經把這几塊破舊的肮髒的地毯卷了起來,但是我希望,能夠有那么一天,我會把它們全打開,重新洗得干干淨淨。

  世上的人也可能分成這么兩部分:有一部分人從來不回頭看,勇往直前,凡是用過的、經過的,一切成為過去的東西,他們想都不想,看也不看,就扔在腦后,這些人往往會功成名就;另外一些人,他們總是記得別人好的地方,總是留戀過去,忘不了和朋友們一起度過的日子,可是,這些人會漸漸地被過去的日子束縛住了,不管生活多么困苦,他們依然很忠實。
  小的時候,好多人跟我講,有的人屬狗,有的人屬貓。
  也許,我和劉曉慶确實是不合适的。也可能,我真的屬狗。有句話講,“狗不嫌家貧”;也可能她是屬貓的,只要一聞到腥味儿,她就奔腥而去,再也不回來了。

  不管是屬貓的還是屬狗的,反正人們都在經常提著一句話。“好人一生平安”,我覺得,這也是人們自我安慰的一种辦法,也是一种新阿0精神。
  這個世界上,屬貓的人永遠在前進,把那些過去的事情扔給那些屬狗的人去珍藏,而那些屬狗的人情愿終身在那里守候著,不管刮風還是下雨,不管饑餓還是病痛,他們永遠不會去垂涎人家的佳肴,他們也從來不去幻想霓虹閃爍的地方。

  貓也好,狗也好,他們都會有子孫后代,都會綿延不斷地繁殖下去。也可能正是因為有了這种分化,社會才能進步。
  大家都去當貓,誰來守衛那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哼,有很多事情,說是說不清楚的,自己去想吧!
  由于買了新地毯,我們高興得忘乎所以,在地毯上演節目。在地毯上互相推操著,我們笑啊,鬧啊……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喊:“劉曉慶電話。”她不得不爬起來,十分不情愿地去接這個電話。

  當她接完電話回來的時候,從她的臉上看得出:發生了事情。

  什么事情?

  趙雅氓要來!

  原來,趙雅氓正好拍完戲路過北京,要來見劉曉慶。這對于我和劉曉慶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因為,我是愧對趙雅氓的;劉曉慶也一樣。在趙雅氓面前,我們都覺得矮了一截。

  既然人家要來,我們就要以禮相待。我也自然不能留在這里了

  我很簡單地打點了行李,慌亂地离開了九號樓。

  關于趙雅抿和劉曉慶的相見,在劉曉慶的書里都寫過了,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問過雅玩,也不知道她說的對不對。唉!反正是各有各的說法嘛!
  我急急忙忙地赶往車站,要在趙雅氓到長春之前赶回長春,況且,厂里已經三番五次地催我了。

  在我离開九號樓,走到北太平庄上公共汽車的路上,我深深地覺得,這一輩子,我最對不起的就是趙雅氓了。

  我真的元話可說。

  說什么?還涎著臉說?

  很多年以后,我調到了北影,有很多次在晚上的時候,我只.身一人從北影走到北太平庄,也有很多次是帶著儿子走的。
  在北影朦朧的夜色中,在北影被照得雪亮的車道中間,我一直不會忘記那天晚上我走過時的情景,我似乎總能看見自己匆匆忙忙地走出厂門的身影;也總能記得我們第一次拍(無情的情人),大隊人馬在北影厂門口集合的情景;也總能想得起,小雨中,我領著儿子,逃避著那可能出現的惡人要挾的情景……
  人總是有記憶的,有很多事情真的就像烙印一樣烙在你的思想上,不管你怎么揉,怎么搓,怎么抖,它永遠都离不開你。

  感謝這些記憶。真的。

  正因為有了這些痛苦的記憶,才能對比出生活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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