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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西部的童年生活


鄉村与城鎮

  當嬰儿的父母認為嬰儿已适應外出旅行了,他們便帶他到遠离住家的北部山林去。這對一個出生才七個星期的嬰儿來說,确是一次漫長而艱難的旅行。他們從伊利諾斯·奧克派克的郊外搭乘火車到芝加哥,再改乘汽車到密執安湖碼頭,然后坐瑪麗多號汽輪抵達小特拉維斯海灣的斯普林斯港口。接著又坐了一小段火車來到派托斯基車站,再又改乘支線小火車到貝爾湖邊,最后坐小木船到湖對岸海明威醫生在前一年夏天向亨利·貝根買下的那塊准備建房的場地。他們預備在這里建造一所夏季避暑房子。建房的一切必需材料現在都已籌備好了。
  這一年是十九世紀最末的一年。九月初的天气已經是寒風凜冽,乳白色湖面那一邊的白楊樹,樹葉已變黃了。貝根家的白色正方形農舍离湖岸有一段相當長距离。周圍是牧場、果園、家畜柵地、谷倉和雞舍。在貝根的農場和一條通往派托斯基的沙石山路之間有一片樹林,周圍散落一些渥太華印地安人居住的房子。一些印地安人婦女替夏天到這里來避暑的人洗衣服或向游客兜售用香草編織的籃子。在這些印地安人中,有個名叫尼克·波爾頓的混血种人。他是個鋸木工人,工作積极肯干。他在貯木場工作,負責把木頭運到湖對岸的鋸木厂去。遇到天气好,又順風,鋸木厂發出來的刺耳噪聲,甚至在貝根農場都可听到。海明威醫生建房用的木材已經堆放在剛清理好的場地角落里。他的妻子葛萊絲要給她儿子拍照,他便把嬰儿抱在怀里,站在湖邊一處沙地上,嬰儿卻哇哇地哭個不停。他們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之后,便返回伊利諾斯安排過冬的工作。
  嬰儿的父親名叫克拉倫斯·埃德蒙·海明威,不過人們習慣稱他為埃德。他在奧伯良一所學校畢業,后來到芝加哥魯斯醫學院學習并取得碩士學位。他生平酷愛旅游。一八九五年他旅游歐洲,在某种程度上滿足了他的這一癖好。回來后,開業當醫生。埃德是安森·梯·海明威的大儿子。安森·海明威參加過南北戰爭,現已兩鬢灰白,不過腰板仍挺直有力。他在芝加哥經營地產,生意頗為興隆。安森和他的妻子愛德萊德在奧克派克,有一所白色的大房子,他們的孩子都住在那里。二十八歲的埃德蒙身高六尺,厚胸闊背,臂力過人。烏黑的幫腮胡子使他顯得更加成熟。鼻子象鷹嘴,黃褐色的眼睛深邃而銳利。他愛好收集銅幣和郵票以及在童年時代就開始收集的波多瓦多米印地安人的箭頭。他還是一位業余的小型動物和禽鳥標本的制作者,并喜歡把蛇儲存在盛有酒精的密封的玻璃瓶里。除此以外,他最主要的業余愛好是釣魚、打獵和烹調。特別對釣魚和打獵,他感到其樂無窮。
  在奧伯良學校畢業時,他和同學一道到過卡羅來納州北部斯莫基大山區去游覽,他巧妙地利用黑草莓做餡,加上一點野蜂蜜做成餅子,餡皮是用一個空啤酒瓶在一段剝去皮的木頭上□出來的,然后拿到正在炖松鼠肉的營火堆邊上烤,他的同伴看到他的高超技藝,又惊訝又贊歎。
  埃德首次認識葛萊絲是他們都在奧克派克中學讀書的時候。葛萊絲嗓子好,适合唱女低音。她的母親和學校的老師都鼓勵她畢業后去歌劇團工作,但中學畢業后她卻留在家里。她克服了視覺不好所帶來的种种困難,一面教授音樂,一面努力學習各种語言和勤奮練聲。七歲的時候,她得了猩紅熱,一連好几個月,眼睛完全看不見東西。后來,病雖然好了,但眼睛仍然受不了光的刺激,而且有周期性頭痛的毛病。要不是這些毛病,她可說是一位頗為理想的歌劇演員。她母親故世的那年,她剛滿二十三歲,一雙天藍色的眼睛,淡褐色的頭發,有英國貴族婦女白皙的皮膚,真可謂婷婷玉立,气派非凡。那年冬天她到紐約參加學生藝術團,翌年春天在麥迪遜廣場公園作首次演出。但場內的燈光太刺眼,她受不了,只好放棄藝術生涯。同年夏天她隨父到國外,一八九六年十月一日回國同海明威醫生結婚。婚后,他們同葛萊絲的孤寡父親霍爾住在一起,住在北奧克派克大街四百三十九號,正好在安森和愛德萊德家的對面。海明威醫生繼續行醫,葛萊絲給人上音樂課,全部家務交給一位名叫索菲爾·史苔絲的德國姑娘去管理。此人工作十分認真負責。霍爾先生每天來往于奧克派克和芝加哥之間做成批的刃具買賣。他個性溫和,是個虔誠的教徒,每到星期六晚總要跪在舖著布魯塞爾地毯的大廳里帶領全家做晚禱告,吃晚飯的時候也免不了輕聲細語地祈禱一番。他和安森一樣,也參加過南北戰爭,在衣阿華第一志愿騎兵營里當過下士,大腿里至今仍有殘存的彈片。霍爾不愿意別人同他談論那次戰爭。他唯一的惡習就是抽煙,而且總是在吃晚飯后一個人關在書房里大抽特抽。有時和他的堂弟泰勒·漢科克一起抽。泰勒雖然已四十八歲,一直任生產銅鐵床架的米拉霍爾·松斯公司的商品推銷員。他是霍爾家的常客,是個粗魯、快活的人,嘴里斜叼著煙斗,頭戴花呢帽,一邊高高翹起,另一邊几乎把一只眼睛遮住了。
  厄內斯特·霍爾的第一個外孫是在一八九九年七月二十一日上午八時在他家南邊的前房誕生的。嬰儿生下來体重九磅半,身長二尺三。頭發又濃又黑,不過后來長大了慢慢變成赤黃色。眼睛深藍色,長大后變成棕褐色。他的皮膚呈赤褐色,臉頰上一邊一個酒窩,生下來的第一陣叫聲洪亮有力。他姊姊瑪絲琳是在一八九八年正月的冬寒季節出生的,而他出生的時候正是炎熱的夏季,万里晴空,陽光燦爛。他媽媽后來寫道:“當時知更鳥正在歡樂地歌唱,迎接這個小生命降臨美麗的人間。”他們直到乘飛机去貝爾湖之后才給嬰儿施行洗禮命名儀式。十月一日午后,這一天剛好是葛萊絲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他們在第一公理會教堂為嬰儿施行洗禮命名儀式,取名為厄內斯特·米拉·海明威。海明威的姓是從他母親葛萊絲家族那邊來的。厄內斯特號他外祖父霍爾的姓,米拉是他那位制作床架的大姨父的姓。舉行儀式之后,葛萊絲崇敬地寫道,她的男孩“已奉獻給主,并命了名,從此便是万能上帝的最忠實的信徒。”
  嬰孩平靜安樂地度過了第一個冬天。他吃得好,玩得好,拿葛萊絲自己的話說,是因為嬰儿同母親睡在一起,總是及時喂食的緣故,那怕晚上嬰儿醒來,母親也是特別仔細照料。嬰儿的第一個玩具娃娃是女仆索菲爾·史苔絲送給他的一個橡皮的印第安嬰儿,第二個是他父親送給他的一個白膚玩具愛斯基庫人。翌年正月,嬰儿長了牙。春天里,葛萊絲興致勃勃地一心把厄內斯特·海明威打扮得同他的姊姊瑪絲琳一模一樣。當他九個月的時候,就給他穿粉紅色方格花布連衣裙,戴著飾花的寬邊帽照像。
  海明威的童年是在一九○○年夏天開始的,當時他全家第一次住進他們在貝爾湖新建的房子。房里散發著怡人的新鮮木料和新漆的气味。葛萊絲希望能按她祖籍英格蘭著名湖泊的名稱把房子取名為溫德爾米爾,但后來簡稱為溫德米爾。房子坐西朝南,屋前方一片青山綠水,有時同艷麗多彩的夕陽,交相輝映,美不胜收。起居室是用白松木建成,室內有個用磚砌成的大壁爐,壁爐兩側各有一個窗子。屋里有兩個臥房,一個小飯廳和一間廚房,廚房里有個供燒柴的地方,還有一台打井水用的水泵。室內照明用的是油燈。走出外屋只見山坡上一大片蔥蘢茂密的樹林。山坡下湖水明洁如鏡,沙灘上的細沙白淨,幽美宁靜,原來是墨菲海岬上的蔥蘢樹木擋住了嚴厲的北風,形成天然的屏障。
  這是一個十分怡人,理想的環境。嬰孩在這里過得非常愉快,他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
  七月十三日,再過几天就是小孩的第一個生日。這一天他參加了貝根為慶祝農場建倉而舉行的宴會。他第一次能單獨行走。他對削了皮的苹果和魚表現出极大的興趣。他把魚喚成“姨”,把不同种類的肉統統叫做“肉”。他父親弄來一條很好看的小木船,船頭上用漆寫上“溫德米爾·瑪絲琳”几個字。這年的整個夏天厄內斯特和他姊姊瑪絲琳就象水里的青蛙一樣坐著這條船在湖上進進出出。他們光著腳,拿家里臉盆當作輔助小快艇,在淺水灘上嬉戲蹦跳。他顯得特別快樂,又是跳又是笑,一會儿學獅子大聲吼叫,一會儿又拿根棍子當竹馬騎。他身穿一件藍色罩衣,手里拿著根棍子去赶貝根家的羊,口里不停地發出“唏!唏!”的聲音。据他母親說,“他身体結實”肌肉飽滿,筋骨壯健。他的兩只手甚至比他姊姊的還要粗大。一碰到不如意的事,他總是又踢又跳,暴跳如雷,但玩的時候卻循規蹈矩,一點不發脾气。一到晚上,讓他上床睡覺,他也很听話,常常把床頭的枕頭拉過去蓋住眼睛,不讓光線照射他。每當他母親做禱告時,他總是跪在她的身旁。可是,她還沒能說上几句話,他便一躍而起,大聲地喊了一聲“阿門”,表示祈禱結束了。
  圖畫冊使他入了迷,特別是一种名叫《自然界的禽鳥》的大開本月刊更使他感興趣。他也喜歡別人給他畫動物漫畫,看懂了便樂得哈哈大笑。他什么故事都愛听,當然,最喜歡听的是關于一匹名叫普林斯的在奧克派克給他父親拉大車的黑馬的故事。据海明威醫生說,黑馬普林斯的腿很長,脖子卻很短。因此,吃草時不得不蹲跪下來。厄內斯特每說一個詞都要漏掉一個音。他搶在他父親前面,大聲地把“跪下”,說成“跪”或“危”,接著邊笑邊跪在地板上,模仿普林斯吃草的樣子。九月份他們回到城里的住家,厄內斯特看到街道對面一棵樹上有一只貓頭鷹,于是他開始對有關貓頭鷹的故事感興趣。他甚至把腳趾上碰傷的痕跡說成是貓頭鷹的眼睛。
  厄內斯特最喜歡給人和物取各种各樣的名字。他先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奈尼”。這是許多綽號中的一個。他給外祖父取名“阿爸熊”,稱祖母為“愛德萊德·阿媽熊”,把女佣人叫做“莉莉熊”,把他那只雙頭玩具搖擺馬喚作“普林斯和查理”。一月份种牛痘的時候,他把皮膚上的斑點說成是“坏了的蓓蕾”。他給母親取了個綽號叫“菲蒂”。到了二月份,他母親發現他在那本《自然界的禽鳥》畫冊上能准确地說出七十三种鳥的名稱時,大為詫异。他已經具有用別的方式來表達語言的能力。他的第一個笑話是一個“蒲公英”的雙關語1。他把蒲公英叫做“巨獅”,或“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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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dandelions(蒲公英)和dandy lions(巨獅)是諧音雙關語。

  厄內斯特學會親別人的臉的藝術,親得又響亮又富有情趣。他的母親說,“如果你有什么事不依他,他就會走過來用小手掌拍你的臉頰。而當他感到不好意思時,他就來親你。”他早就不尿床,更不拉尿在身上,大家都贊揚他。一九○一年舉行族長會的時候,他第一次說了一句完整的話,“我不認識勃費羅·比爾。”后來帶他去看波尼·比爾的西部電影,他很快模仿影片中的牛仔的動作,騎在普林斯的背上讓大人給他拍照。四月份帶他去看瑞格林兄弟的馬戲團演出,回家后,他當著外祖父面學大象走路,并一本正經地學雜技演員翻筋斗。他的雜技表演車是一個三尺長兩尺寬底下鑲著紅輪子的木箱。這种車子是當時柏力油漆建筑公司廣為宣傳的商品,在各五金商店均有出售。
  他母親說,厄內斯特兩歲的時候,“長得胖呼呼的,看起來象個五歲的孩子。頭發淡黃,前額剪成劉海式,發端卷曲,蓬蓬松松搭在頭上,皮膚赤褐色,看起來十分健壯。栗色眼睛,眉毛濃黑,一張不大不小的口,臉頰兩邊各有個酒窩”。當他母親叫他作“荷蘭玩具娃娃”時,他一邊跺著腳,一邊大聲叫嚷,“我不是荷蘭玩具娃娃,我是波尼比爾。砰!我要開槍打死菲蒂。”家里還給他取了別的綽號,如潘奇,吉普曼克還有鮑畢等。他唱歌時有點走調。他最喜歡唱的歌有“三只瞎老鼠”和“我參觀動物展覽會”等。貝爾湖不久改名為瓦倫湖。葛萊絲并作了一支“可愛的瓦倫湖”的華爾茲樂曲。厄內斯特把它改成与動物展覽會有關的歌曲。把“啊,月光下的瓦倫湖”改成“啊,月光下的老狒狒”。這种机智聰敏的改動使他的父母親感到十分惊喜。
  “當有人問他害怕什么的時候”,他母親說,“他大聲地回答,他什么也不怕。”他的愿望是要把他當作大人看待。他肩上扛著一枝半新不舊的老式步槍,兩眼望著前方,正步前進。他能背誦坦尼生1“小分隊向前沖”的詩句,并把自己比作士兵,把拾來的木片,木棍比作大口徑短槍、長槍、來福槍、左輪和手槍等。他所表現出來的勇敢和堅韌精神給他雙親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喜歡引用朗費羅2的名詩《海沃莎》中的富有戲劇性段落,把他姊姊瑪絲琳當作多科塔斯國土制箭老人的黑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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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坦尼生:英國著名浪漫派詩人。
  2Longfellow:美國著名詩人。


  在奧克派克,葛萊絲的縫紉房間里也有厄內斯特顯示才能的地方。他喜歡縫衣服,他母親寫道:“他一心想縫點衣服給他的爸爸穿,他樂意為他父親縫補褲子和一套他媽媽專門留給他學縫補的舊衣服。”他是個軟心腸的孩子,“看見一只蒼蠅死了便痛哭流涕,想方設法把它放在糖水里,希望把它救活。”他喜愛各類動物,特別是野生動物。他同他一起玩的動物或玩具說話,把它們當作人看待。他渴望有個弟弟,當一九○二年四月他母親生下妹妹厄休拉時,他很失望。消息傳來,他難過得流了眼淚。“我想明天耶穌基督會賜給我一個弟弟。”他說。
  厄內斯特隨父親到貝爾湖去釣魚,度過他的第三個生日。
  “他釣的魚都是大魚,”葛萊絲寫道,“他掌握魚吃餌的時机,自個儿把魚拖上來……他是位自然科學家,對自然界的東西樣樣都喜歡,諸如:臭虫、石子、貝殼,各种飛鳥和動物,昆虫和花卉。”一年之后他對自然界更加傾心了。過第四個生日那一天,他跟著父親整天在外釣魚。雨下個不停,但他并不感到掃興。他很愛講,每看到一樣東西就講個不停;一見到那美麗的湖和茂密的山林,就心滿意足;看到樹林里的小松鼠就開心。當划船回家時,他禁不住去幫著划上几槳。
  一九○三年夏天,他的最好游伴是個蓬頭藍眼十一歲的男孩,名叫威斯雷·迪爾華茲。迪爾華茲家住在查理沃克斯湖附近的霍托海灣,离海明威家西邊小山崗二里路遠。男孩的父親杰姆在城里開一間打鐵舖,地點在市中學的對門。他的母親麗茲在俯瞰湖面的松岭屋開了一家雞食店。霍托海灣只有一小組房屋,其中有一般的店舖,郵局和教堂。但是在厄內斯特的童年記憶中,這些東西和溫德米爾、瓦倫湖一樣對他來說都很熟悉,深深地留在他的腦海里。霍托海灣的水是湛藍色的,從密執安湖吹來的風常常使水面泛起陣陣白浪。載著礦砂的大型貨船得意洋洋地航行于博恩市和查理沃克斯之間。山坡上濃蔭蔽地,十分涼爽。清風起處,一股肥沃沙土气息,被陽光晒熱了的針葉松气味以及麗茲·迪爾華茲家炒雞的香味飄逸而來,聞之令人心神大振,食欲倍增。
  這年秋天厄內斯特進入了安尼小姐的豪斯·英格利賽幼儿園,同時加入了由他父親組織起來的自然學習小組——阿卡西俱樂部的分部。在春天里每個星期六上午,他總是同比他年齡大的同學一道大踏步地走著到樹林里采集標本,或到第斯普靈河兩岸的灌木叢里識別鳥類。在他過第五個生日的時候,他的外祖父霍爾送給他一台顯微鏡。他母親寫道:“他興致勃勃地看著放在顯微鏡底下的岩石和昆虫的標本,一看就是一個小時。”六個月后,他母親對她儿子的情況作了如下的描述:
  厄內斯特·米拉五歲半就很懂事,不偷懶,衣服全由自己穿,還是父親的好幫手。他和他爸爸一樣穿吊帶褲,為自己是阿卡西俱樂部的成員感到自豪。他能從一數到一百,靠听力拼讀字母拼得很好,唱歌也有很大進步,雖然音調還不十分准确。他喜歡用積木疊成炮台和炮,收集日俄戰爭的連環漫畫。他還喜歡講述關于偉大的美國的歷史故事,能把美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的有關事跡說出一個大概來。
  當他母親告訴他,他家很快就要新添一個小寶寶的時候,他對兩周歲的妹妹厄休拉已有好感,他稱她為吉格斯太太。
  “我的寶貝男孩是那么高興,”葛萊絲寫道,“一天上午他來到臥房,我秘密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上帝即將賜給我家另一個小寶寶。”不過他仍然希望有個弟弟。可是一九○四年十一月廿八日生下來的又是一個女孩。家里人按葛萊絲侄女的姓氏給這女孩取名為瑪德萊恩,不過她的綽號卻和哥姊們大同小异。女孩還未滿月,大家便根据廣告上用來宣傳早點的嬰儿的幽默象貌稱呼她為松妮吉姆。
  外祖父霍爾這年冬天是在加利福尼亞他儿子雷舍斯特那里過的。翌年春天回家時得了腎病,病情嚴重。因此,盡可能不讓小孩子們到他臥房去,以免傳染。可是,有一天小厄內斯特跑進他外祖父的房間,十分高興地告訴霍爾,他是如何赤手空拳將一匹脫韁逃跑的馬攔住,牽回家的。他的外祖父听了很高興,并對他女儿葛萊絲說:“丫頭,你听我說,這孩子總有一天會有名聲的。如果他遇事多動腦筋,走正道,將來准能出人頭地。但若縱容自己,走邪路,將來坐牢也一定有他的份。”不過自那以后,霍爾再沒有听到他外孫子講起關于他的勇敢出色的事跡了,因為他在一九○五年五月十日去世,十二日家里為他舉行安葬儀式。
  厄內斯特和家人在密執安度過了漫長的夏季。在那段時間里,新鮮事連續出現,這是厄內斯特原先未料到的。首先是家里新買了一條木船,取名為溫德米爾·厄休拉。其次是瓦倫湖對岸有四十畝農田,為了還稅,急待轉讓賣出。海明威家全部把它買下,并另取名為朗費爾德農場。爾后,海明威醫生种上許多果樹和硬質樹木。厄內斯特身穿鑲有像花飾的印地安人服裝高興得在地里到處亂蹦亂跳。這是他在密執安度過的第六個暑假,也是他留著荷蘭式男童長發的最后一個夏天,到了秋天,他讀一年級的時候,他就再不留那种長長的男童發式了。
  以上兩件事還不算什么,家里變化最大的事是他母親決定把她父親的房子實掉。葛萊絲在這所房子里生了四個孩子,全家在那里住了几個年頭。葛萊絲渴望有一所更寬大,設備更好的房子,希望有個理想的房間讓她有机會彈彈唱唱,恢复她那近年來由于生小孩而中斷的教授音樂的生涯。十月份,房子賣掉之后,他們便搬到一棟新租的位于奧克派克公共圖書館隔壁的房子里。過了很久,厄內斯特在日記本中寫道:“我記得,外祖父去世之后,我們就搬家了……房子里有許多東西沒搬走,便集中放在后院天井里放火燒掉。我還記得一些從擱樓搬下來的盛著酒精的瓶子,扔進火堆里,瓶子一受熱,砰的一聲炸開了,酒精一著火迅速燃燒,發出藍藍的火焰。還有一些瓶裝的次等威士忌酒也丟在火堆里燒了。”
  新家的住地位于北肯尼渥斯大街拐彎處六百號,与衣阿華街交接。按照葛萊絲的計划,新家是一棟三層樓高的拉毛水泥房子,其中有八間臥房,一個音樂室和一間醫生用的醫療辦公室。房子要這么大才能住得下,因為除了海明威家六口人外,還有兩個佣人。此外,還配給他叔外祖父泰勒·漢科克一間臥房,他在城里時總是住在他們家里。一九○六年四月某日舉行喬遷儀式之后,海明威一家便住進了新居。安森和愛德萊德也來了。海明威醫生拿出一個鐵皮罐子里面裝著從原來住房地面挖來的土,用來粘合新居的爐灶。泥灰匠用石灰复蓋、泥平,然后由建筑師在上面注明日期,最后請牧師做禱告,葛萊絲帶領大家念:“愿主保佑,万事如意,闔第平安。”
  厄內斯特這年在密執安度暑假的時間比已往要短得多。家里人讓他同鄰居一個叫哈洛德·山姆森的孩子一起玩。他們兩人常在瓦倫湖對岸的朗費爾德農場里玩,那里有條小小的火車道,司机開著滿載木頭的敞篷車來回奔跑。厄內斯特和山姆爬上車末尾慢慢蠕動著的車箱,坐到霍托海灣去。威斯雷·迪爾華他們到通往查理沃克斯路上伏克斯商店西面的霍托淺灣去釣魚。他們在松岭屋吃煎鱒魚和雞肉飯,后來又在溫德米爾灘頭附近的營火堆上烤蜀葵吃。就這樣,整個夏天轉眼就過完了。八月中旬,海明威一家背著行李返回奧克派克他們的新家。一路上厄內斯特興致未減,精神抖擻。兩歲的時候,他曾經口出大話地說他什么都不怕。如今七歲了仍然是那個樣。

藝術与科學

  在肯尼渥斯大街的新家里,藝術与科學競相爭雄。葛萊絲的主要藝術興趣是音樂。新家里有個音樂專用室,三十平方呎,高十五呎,外加一個小陽台。從起居室北面通過兩道櫟木門便可進入音樂室。葛萊絲費了很大力气使室內的音響效果達到了十分完美的程度。最使她感到得意的是房里擺著那架新添置的閃光發亮的大鋼琴,旁邊是個舖著地毯的學生獨唱演習台。她把那架用舊了的鋼琴擺在飯廳里,讓孩子們有空練練指法,試著演奏。海明威醫生有時也找個時間到地下室去吹吹短號,自得其樂。不過,總是走調。
  在房子的那一邊卻另有一番气象。那里有醫生診療辦公室和病人候診室,科學气氛十分濃厚。病友們坐在醫生書房里,里面紅木書架上放著一排排的古典作品和其它書籍。房里還陳列有醫生自己制作的飛鳥和動物的標本,如一只鑲著玻璃眼睛的捕食飛蛾的松鼠,一對小松鼠,一只貓頭鷹和一只大浣熊。這只熊是他有一次同他的妹夫弗蘭克·欣思在伊利諾斯南部打獵時捕捉到的。醫生的實驗室很小,不易為外人看見,室內擺設零亂,到處是瓶瓶罐罐。玻璃瓶里裝有用藥水浸泡的從人体割除下來的闌尾炎和類猿胎儿等。壁柜里挂著一副人体骨架。醫生平時很少說俏皮話,可是對這副骨架,他卻十分幽默地稱作“我親密的朋友”。
  葛萊絲和海明威醫生的兩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愛好,不可避免地造成他們之間的沖突。他們每每為家庭的經濟和養育孩子的問題發生爭吵。遷入新居時裝修房子、添置家具用去很多錢,動用了葛萊絲一大部分的祖產。她生性頗慕虛榮,曾一度醉心于當歌劇演員,象貴婦人那樣身穿華麗服裝,頭戴羽翎帽登台表演。她捫心自問,在婚后的家庭生活和生儿育女方面,她已經做出了极大的犧牲。她對管理家務絲毫沒有興趣,一心想學文化知識,在自己事業上有所造就。因此,雇用佣人料理家務實屬必要,但從不奢侈和浪費。他們夫婦倆的每月收入,用當今的標准衡量,雖然比較低,但能勉強維持家里的一切開銷。廚子和保姆常常只做了一個短時間就不干离去。因此,在未雇請新的廚子或保姆之前,海明威醫生只好親自下廚房做飯菜。有個病人回憶道,有一次他到海明威醫生家看病,醫生正打電話告訴家里的人,說放在爐上烘烤的餅子可以拿開了。家人對醫生的樂于搞家務,煮飯弄菜都感到很滿意。海明威醫生還到市場買菜購東西,后院里養雞喂兔,并且給牛奶場當衛生檢驗員。厄內斯特十分清楚地記得每天都有人從后院送來十二夸脫的牛奶。
  在管教孩子方面,海明威醫生比他妻子要嚴格得多。他每天要做的事很多,常常忙得透不過气來。在這個時候,如果那個孩子表現懶散,動作遲緩延誤事情,他就提出尖銳批評,加以責罵。每逢主日1,禁止一切文娛活動。不能和朋友一起玩,不能玩游戲,不能開家庭音樂會。如非有病,孩子們每星期必須去教堂做彌撒和上主日學校。孩子們如嚴重触犯家規,便立即進行懲罰,先是用拭擦剃刀的皮帶抽打(這東西是葛萊絲用來抹頭發的),接著罰跪,請求上帝的寬恕。葛萊絲對孩子們一般要溫和寬松一些。她常常說要讓孩子們懂得生活,熱愛生活。對她來說,這特別意味著,人要懂得藝術。她主張首先讓孩子們學點音樂,等他們長大了一點,便買票給他們去听交響樂演奏會,觀看歌劇演出以及從芝加哥來的好的戲劇表演。孩子們得到母親的鼓勵和支持,很早就進入芝加哥藝術學院學畫畫。葛萊絲深信藝術創作的重要性,決心設法充分發揮孩子們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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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主日,也稱星期日。

  海明威醫生給孩子們的最大貢獻是他的知識和對大自然的熱愛。他教厄內斯特如何在野外生火煮東西,如何使用斧子砍伐樹枝在林中空地搭起棚子,如何用繩子系扎干了的或濕的蠅虫,如何照安森爺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子彈的模樣制出新子彈來,如何剝魚、殺雞、殺鴨下鍋煎煮等等。他教孩子們,對于獵槍、釣魚用具要細心愛護保存,教孩子們如何培養勇气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厄內斯特長大后回憶起他父親時,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帶著他在戶外活動的情景——在草原上追捕小鷸鳥,在散滿落葉的林地穿走,通過收割了的放著禾束堆的麥地;經過谷物碾磨厂和苹果酒厂,來到流放和儲存木材的大水庫。每當他看見湖泊,一堆野火,一匹馬拉著車子,一行大雁在天上飛行,或自己去挑水劈柴時,他就想起他的父親。寒冬里父親胡須撒著白霜,酷暑里他汗流浹背。這情景深深地刻在他腦海里。而厄內斯特和他的父親正好一模一樣。“父親喜歡到農場去,在燦爛的陽光下勞動,因為他一直沒有多少机會這么做。”他也愛做各种各樣的体力勞動,而厄內斯特成年之后在這方面就沒能象他父親那樣做了。
  海明威醫生認為上帝賦予自然界以飛禽走獸,賦予人類以獵取這些動物的歡樂。這种信念同他對受傷的動物所寄予的怜憫之心是并行不悖的。他獵捕各种可經食用的動物。從一開始,他就叫他儿子學會喜歡吃野味,喜歡負鼠、雉、浣熊、鵪鶉、鷓鴣、野鴨野鴿和各种魚類。他對那些他稱之為“有害動物”的食肉動物毫不留情。有一次他從奧克派克寫信給正在瓦倫湖度假的厄內斯特,信里說:“你還不知道,几天前一個晚上,我看見一只大灰貓躲在雞窩里,幸好你叔外祖父親泰勒把小雞放到院子里去了。我拿了枝0.22口徑的不冒煙獵槍,急忙向院子走去。當我舉槍向貓先生瞄准時,它恐懼万分。剎那間,啪!的一聲,貓先生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摔下地來。它永遠再不會偷吃雞蛋和小雞了。”
  一九○六至一九○七年,厄內斯特從文法學校的第二級逐漸上升,到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三年通過了第八級。每年冬天他都等得很不耐煩,渴望夏天早日到來。他那雙赤腳十分熟悉從溫德米爾通到貝根農場去的道路,因為他每天都要到那儿取牛奶,即使閉起雙眼也不會走錯。他記得清清楚楚矮樹林里有塊針葉松沃土,沼澤地里的黑色肥泥,橫越過牧場被太陽晒得焦干的硬土,貝根農場谷倉后面新堆起來的正在冒著熱气的肥堆以及小鳥在尋找食物的小河床里水泡咕嚕響著從小泥潭里冒出來。一天,他從一家牛奶場回家的路上,口里銜著一根樹棍子,興高采烈,又是蹦又是跳走下一個山坡,不慎被樹樁絆倒,樹棍的尖端扦進了他的喉壁。幸好他父親在家,立即給他敷藥止血,燒灼傷口。
  家里其它的人都到溫德米爾去度假,海明威醫生雖然不得不仍留在奧克派克開業行醫,但他還是盡可能找出時間到密執安去呆上一個時候。他身著舊衣服,戴著寬邊草帽給朗費爾德農場的耕地施肥,有時在湖上划船,釣魚,或教給孩子們關于自然界的知識。后來据厄內斯特回憶說,父母親為了家里的事經常吵架,所以他們沒有在一起度假。厄內斯特總是一會儿站在父親這一邊,一會儿站在母親那一邊,以便維持他自己說的“中立主義”政策。海明威醫生每年除了有一段時間同厄內斯特的叔外祖父泰勒到密執安北部高地的布列武湖去釣魚,或秋天到伊利諾斯南部泰勒的妹妹聶蒂·欣恩家鄉打獵之外,大部分時間都与妻子葛萊絲呆在一起。他离家最長的一段時間是在一九○八年,當時他正在紐約一間婦產醫院進修為期四個月的婦產科學研究生課程。据他女儿后來說,他的全部學習費用是葛萊絲用她平時上音樂課積累下來的錢付還的。從紐約返回家時,醫生先從紐約坐汽輪繞道去新奧爾良,再乘密西西比河的汽輪,逆流而上,于十一月抵達家門。途中到達新奧爾良時,醫生收到厄內斯特一九○八年十月十九日寫給他的一封信。筆跡稚气,有不少拼寫錯誤。信里說,他從第斯普靈河帶回一把鉗子,夾住了學校金魚缸里的一條日本金魚的尾巴。葛萊絲給醫生的信里也談到孩子的這件事。她說她希望醫生在“南方大城市”里好好地休息,還說愿上帝保佑他平安。如果說厄內斯特的父母親在家里有時發生爭吵不和的現象,那末,他們后來感情重新融洽起來是他們對于耶穌基督的信仰的結果。
  厄內斯特每年除了隨父母去密執安一次之外,自己還作一些短途旅行。定計划前,他十分仔細地閱看由馬瑞安·喬治編的,芝加哥出版的一個小冊子,里面介紹了“小游法國和瑞典”還有德國、荷蘭、比利時以及丹麥等。一九○九年他過生日時,家里給他買了一本書《忠于我們的旗幟》,由GA亨梯所著。在過圣誕節時,他除了有《伊凡霍爾》和《魯濱遜飄流記》的書外,還有他一個遠在加利福尼亞的伯父雷徹斯特送給他一本狄更斯的《儿童圣誕故事集》。他一生中第一次長途旅行是在一九一○年他跟隨母親到南塔克特島1去。八月二十九日他們從溫德米爾出發,先坐船,后乘火車到烏茲荷爾,再搭小汽輪到南塔克特島。他們住在帕爾街四十五號一所古老的房子里,里面還住宿著一個名叫安妮阿耶的女子。厄內斯特第一次見到大海,他每天都到海濱游泳。他把游泳稱之為“在海草和子蟹之間穿梭”。他的母親的皮膚被太陽一晒就變成暗褐色,將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海水里洗浴,感到十分得意。每逢星期六她便到中央街第一公理會教堂參加崇善教會歌唱隊的活動。這個教堂建于一七一一年,她的父母親曾于一八八○年在這個教堂里當過唱詩班的領唱人。一想起這件事,她就感到很驕傲自豪。厄內斯特時常下海捕捉鮐魚和鱸魚。回老家時還特地帶回一個劍魚的魚鰭,准備送給阿格思俱樂部作為海產標本。葛萊絲象過去帶瑪絲琳出來那樣,從南塔克特島返家的途中,他們順道到波士頓、劍橋、勒星頓和康科等地參觀歷史名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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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在美國麻薩諸塞州東南。

  當厄內斯特戀戀不舍地回到學校時,學校開學已經几周了。他已升入第六級。臉頰被海風和太陽吹晒得黧黑,他又開始認真地投入學習。在這期間,家里人時常談論厄內斯特的前途問題,他們希望他象他父親和叔叔韋爾醫生一樣,將來開業行醫。海明威醫生前不久在明尼蘇達州羅徹斯特馬約兄弟衛生中心的圣瑪麗醫院學習外科和產科時,看到一張宣傳醫學的宣傳畫,使他想起他儿子的志向和前途問題。在給他儿子的信中,他寫道:
  親愛的厄內斯特:
  現寄給你一張關于世界第一流外科醫術的畫片。你爸爸正在進行一項有意義的研究和探索。几年之后,相信你能和爸爸一起參觀醫藥衛生中心。祝家里人好,永遠愛你的父親。
  C.E.海明威博士
  一九一○年十月十二日
  一九一一年复活節那天,厄內斯特和瑪絲琳在第三明理會教堂參加接受他們加入歌唱班儀式。葛萊絲是歌唱班的指導和獨唱者,當時正怀第五個小孩,內心既充滿著慈母對子女的深切愛撫,又飽含著對宗教無比虔誠的情感。厄內斯特后來說道,“第一次參加集体活動的感受,好象有,又好象沒有”。但不論他的感受如何,第二天他積极地寫出他最早的一篇短篇故事,作為他在荷爾姆文法學校英文六級的作文作業。文中雖然他提到上一年夏天他去南塔克特島的途中所看到的馬薩葡萄園島,但故事的絕大部分情節是來自他的叔外祖父泰勒·漢科克那里。泰勒就象故事中那個男孩一樣,四歲時就失去了母親,后來跟隨父親阿歷山大·漢科克船長,乘坐三桅帆船伊莉莎白號在大海里航行,繞過好望角,抵達澳大利亞。厄內斯特的短文如下:
  我的第一次海上航行
  厄內斯特·海明威
   一九一一年四月
  我出生在麻薩諸塞州馬薩葡萄園島上的一所白色房
  子里。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才四歲,后來我的父親——三桅帆船船長,帶著我和小弟弟出海航行,繞過好望角,抵達澳大利亞。去的時候,天气很好,一路上風平浪靜。我們常常看見海豚在我們船的周圍嬉游,信天翁鼓著雙翅飛越海面,一會儿又在方帆雙桅船上空盤旋,覓尋食物。
  船上水手把餅干放在鐵勾上,結果捕獲了一只。但水手們十分迷信,認為信天翁是古祥之鳥,捉捕它會犯罪孽,于是立即又放了它。
  有一次,几個水手乘坐一只大木桶,木桶用繩索拴
  在船頭的斜杠上。水手們手拿魚叉捕捉海豚(他們稱為海豬)。不一會捉住一只大海豚,把它拖上甲板,清除內髒,然后把海豚肉放在鍋里煎。吃起來味道有點象豬肉,只是太油膩了一點。
  我們很順利地到達澳大利亞的悉尼港。回來時也很
  順風,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厄內斯特根据別人告訴他的故事,經過加工寫成新的故事,這种情況在他以后的寫作過程中還有許多。他用馬薩的葡萄園代替他叔外祖父故事中的利物浦,用“我的小弟弟”代替姊姊卡羅琳和安妮。如果說,字里行間流露出作者的什么內心深處的情感的話,這种情感就是作者對“我的小弟弟”的思慕,因為九年來,他一直渴望有個弟弟。
  可是這年夏天,厄內斯特的愿望又落空了。他和母親在溫德米爾度假,在那里,他母親在西南邊臥房生下了他的第三個妹妹卡露。海明威家的最大和最小的孩子都在密執安生的。卡露是在厄內斯特十二歲生日前兩天誕生的。他生日那天家里在有屏風小廳里為他舉行一個小小的慶祝會。給他拍照的時候,他顯得有點悶悶不樂,其實,他內心快活极了,因為他祖父安森送給他一枝0.2口徑的長管獵槍作為他生日的禮物。
  卡露一周歲的時候,親戚客人絡繹前來祝賀。叔叔韋勞畢·海明威攜同妻子和兩個女儿先到。他剛從中國坐船回國。這是他一九○三年結婚后第一次回家。葛萊絲說:“叔叔和家小能和我們在溫德米爾聚會,真是机會難得。”秦勒和喬治海明威帶著妻子儿女從他們家埃羅敦也來了,還有厄內斯特的祖母愛德萊德,這樣家里全部人數有二十多個。人多聲音噪雜,葛萊絲不習慣這种場合,頭感到陣陣隱隱作痛,只好退入臥房。
  在海明威醫生的眼里,他的弟弟韋勞畢确實有點英雄气慨。他弟弟小時候打玉米時,右手食指被脫粒机絞斷。盡管如此,他后來被教會派往中國,在山西省工作了八年,成為一位很受歡迎的高級外科醫生。海明威醫生想和他弟弟比一比,据厄內斯特說,“他曾有机會到關島或格林蘭去服務”,而“在另一個時期里,他決定到內華達定居,以逃避都市的繁雜生活”。但是葛萊絲,家中的文化教育的主宰者,對于他丈夫的漫游計划堅決反對。韋勞畢叔叔給大家講述了他前不久會見達賴喇麻的情景。他說,盡管西藏仍然禁止外國人進入,但在一九一○年趁達賴圣座外出經過蒙古的時候,他設法接近達賴。十二歲的厄內斯特听了他叔叔這段充滿東方情調的生動描述,仿佛自己置身于另一個星球之中。
  住在貝根農場附近樹林里的印第安人之中,雖然沒有英雄人物值得厄內斯特崇拜,但是印第安人的形象經常在他眼前出現,他們象幻影一樣悄然而來,默默而去,使他似覺非覺,捉摸不定。他們在通往匹托斯基的山邊沙石路邊采摘野莓,然后拿到山下村舍去賣——“紅燦燦,沉甸甸的野山莓,上面复蓋著椴樹葉子保持陰涼,再晚些時候,他們挑著滿桶的黑莓來賣,果子粒粒飽滿,新鮮可愛。他從未听見他們來時的腳步聲,等到他們走近時,他猛一抬頭,他們已站在廚房門口了。不過有時他坐在小丘上念書,确實覺得他聞到了印第安人的气味,“他們從大門出來,走過柴草堆,繞到房子那邊去了”。他覺得印第安人身上都有一种相同的气味——他第一次聞到這种怪味是“在貝根爺爺租給他們的一間小棚屋里。后來他們搬走了,他走進屋子里就聞到那股怪味”。那間小棚屋曾租給一個高個子的印第安人。這個人送給厄內斯特一把用灰木制成的划獨木舟的槳。“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住在棚屋里,有時服止痛藥,夜里經常一個人在樹林里行走。”這個人死去時的樣子至今他還記得。七月四日那天,那印第安人到匹托斯基去狂吃作樂,喝得酩酊大醉,回家的路上,倒在皮爾·馬革特附近的鐵路上睡著了。后來一列夜間的火車從他身上開過,把他輾死。厄內斯特時常見到的印第安人是鋸木工尼克·布爾頓和比利·塔伯塞兩人。尼克身体健壯,体力過人,“非常懶惰,但干起活來,又快又好”。住在附近的農民,“認為尼克是個真正的白种人”。比利·塔伯塞個子矮小肥胖,“留著中國式的稀疏胡子”。那年夏天,海明威醫生叫他們兩人劈山柴。木材原先放在湖岸邊上一個棚欄里,后來棚欄裂散,木材滾到湖里去,飄到木屋前面的岸邊。那天他們兩人拿著搭勾、斧頭、楔子和一把長長的鋸子。海明威醫生帶著照相机跟在他們背后來到湖邊,拍了几張他們在勞動時的照片。照片拍得很好,沖洗出來很清楚。后來他把照片放進《貝爾湖影集》里作為紀念。厄內斯特站在一旁觀看,有時插上一兩句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他用這件事作為題材,再加進一些虛构情節,寫成一篇短篇故事。當然,這一篇比起前一年四月份那篇航海故事來要好得多。尼克·希爾頓和他的女儿普魯坦絲經常為葛萊絲做事,除了他們之外,厄內斯特最熟悉的印第安人要算老西蒙格林了。他在霍托淺灘附近有個一頗具規模的農場。人們經常看到他,厄內斯特寫道,“坐在霍托海灣杰姆迪爾華茲鐵舖門前的椅子里,讓太陽曝晒,滿身淌著汗水,等鐵匠給馬釘蹄鐵”。他是個“又老又肥胖”的印第安人,對海明威醫生用步槍或獵槍射擊獵物時的那种勇猛精神十分敬佩。有一天厄內斯特跟他父親和西蒙格林一起外出,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看見一大群鷓鴣。它們“正在霍托淺灘附近的磨坊旁邊泥地上找食或用沙土洗澡”。在厄內斯特看來,它們有火雞一般大小。它們展翅飛翔時,發出咯咯聲和呼呼聲,這使他感到非常奇怪。結果,他一只也未打中。但海明威醫生用一枝老式鳥槍,很快就打下五只。
  “我還記得,那印第安人一邊笑,一邊把鷓鴣從地上揀上來”,厄內斯特寫道,“我父親……槍法很好。我從來未見到有人打得象他這樣好”。
  秋末厄內斯特隨父親去南伊利諾斯他的表兄弟處,在那里他又一次看他父親開槍打鳥。他的大姑媽南蒂,教名安琪奈特,一八九八年嫁給一個鰥夫弗蘭克·勃里斯特欣思。欣思起初任明理會牧師,不久出任阿爾比安南部聯合學院院長。后來,轉為務農,在該州西部一個地方种植水果,喂養牲畜家禽。欣思待人和善友好,是個樂天派。他和妻子儿女住在伊利諾斯一間十分体面的磚房里。房子的窗戶又高又窄加上院子里高大的楓樹遮陽,因此,即使在酷熱的夏季里,房子里面仍然又黑又冷。欣思的孩子們喂了三匹小馬——索漢,吉蒂和吉蒂的小駒普林西施。這個地方屬于瓦巴斯河流域,具有東邊印第安納州和肯塔基州南部的特征。地里玉米和小麥長得很高,到處有昆虫飛舞,發出嗡嗡叫聲,听起來簡直象夏天的田園交響樂。每到吃飯,欣思家的飯桌上就擺滿了有南方特色的丰富菜肴。海明威醫生只要業務不忙,有机會脫身,便不惜長途跋踄三百里,從芝加哥來到阿爾比安。南蒂的天真活潑的孩子們稱埃德為“醫生叔叔”。每年到了秋天就有兩三天外出打獵的机會,一般是到位于卡邦達爾聯區南部欣思的一個農場去打鵪鶉、浣熊和負鼠等。
  這次厄內斯特和他父親一下火車,欣思就開了小貨車到車站來接他們。欣思有五個孩子——瑪格利特、安琪奈特、埃德登特、安森和大儿子小弗蘭克,他們都在家里等客人的到來。雖然厄內斯特已十二歲,弗蘭克才八歲,但他們几乎一見面就玩得很投机。小馬索漢剛好准備賣給別人。男孩們便把索漢送到新主人家里去。厄內斯特騎在馬背上,小弗蘭克坐在小車子里赶著青蒂跟在后面。他們還走不到兩里路,捆在索漢腰里的帶子突然一松,厄內斯特一頭栽到地上。瑪格利特后來寫道,“好在厄內斯特和索漢都十分鎮靜,不惊慌失措”。他們返回家時,其他的人都到教堂做禱告去了。孩子們便用沙發坐墊當足球在廳里踢了起來,結果竟把一個飾金綠色大花瓶打得粉碎,這個花瓶是南蒂結婚時海明威夫婦送給她的。
  事實上,那一次造成的損失是十分嚴重的,后來厄內斯特回憶道,“那是一次倒霉的旅行”。一天他們到聯合區的欣思農場去,為了試一下厄內斯特的槍法,海明威醫生讓厄內斯特用新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長管獵槍,去打鴿子。鴿子在牛奶場的三角屋頂椽子上空飛來飛去,目標很不固定。不一會厄內斯特打下了几只鴿子,足夠做一個鴿子胸肉大餡餅。他父親已看到他儿子的本領,就不讓他再繼續打下去。厄內斯特用空槍去嚇唬鴿子,他卡嚓一聲,把擊鐵壓進槍膛,正要勾動扳机的時候,擊鐵的彈簧就斷了。他垂頭喪气從地上揀起被他打死了的鴿子向廚房走去。當他從谷倉的后面繞過來,劈面來了兩個年紀比他大的男孩子。其中一個問他鴿子是哪里弄來的,厄內斯特回答是他打下的。那男孩不相信,說不可能是他打的。厄內斯特叫他作騙子。接著年紀較小的那個男孩打了厄內斯特一拳,然后拔腿便走。
  家里人都知道厄內斯特從小時候起就愛動腦筋,無論什么事,他都喜歡加上戲劇的色彩,喜歡編造故事。而在每個故事中他自己總是以一個恃強凌弱的英雄人物出現。一九一二年三月他第一次登台表演節目,那時他正讀第七級英文班。演出內容是“羅賓漢”綠林好漢。他身披長褂,腳著帶扣長靴,頭戴絲絨帽,嘴邊飾著假胡,手拿一把自制的長長拉弓,模擬著正從樹林中的空曠地帶走過。現在他已經是明理會第三教堂唱詩班的正式成員了。他甚至試著做詩,寫關于芝加哥幼年童子軍的生活。
    露天游戲
    (第一次試筆)
  我們做游戲,一次,二次,三次,
  童子軍的生活丰富多姿。
  蘇爾特執拍上場,
  揮拍猛擊,球儿飛跳穿梭。
  右邊障礙已掃淨,
  暢通無阻。
  厄內斯特·海明威
  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二日
  厄內斯特進入高中學習之前,在家呆了兩個夏天和一個冬天。第一個夏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家人倡議舉行一個名為“把生日之樹帶回家”的慶祝會——到樹林里砍一棵小鐵杉,用手推車帶回家里,然后在樹上懸挂生日禮物,慶祝厄內斯特和他小妹妹的生日。家里還買了一艘舊汽艇,取名為卡洛爾。九月份,回家時路經斯普林斯港口,厄內斯特第一次見到水上飛机——樣子很不結實,里面坐著一位駕駛員。他褲子上盡是油污,頭上戴頂太陽帽,帽舌朝腦后。秋季里,慶祝會特別多,首先是家里大大小小十九人忙著慶祝海明威醫生四十一歲壽辰。接著而來的是慶祝葛萊絲、海明威結婚十六周年紀念會。全家穿上節日服裝,坐在一起照全家福。翌年二月份,瑪絲琳和厄內斯特請他們英文八級的同學共度圣瓦倫丁節1。五月份,連續好几個星期六他們在芝加哥柯里西姆表演中心,露天演出日本古裝戲。后來,厄內斯特在寄給他父親的一封短信中,對于在一次活動中的不良表現,表示后悔。他寫道,“昨天在柯里西姆我表現得不好,今天上午我在教堂里做禮拜也不規矩。從明天起,我一定表現好”。他鄭重其事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并寫上日期——一九一三年五月十一日。不到一個月之后,他們姊弟兩人便從霍爾姆斯文法學校畢業,文憑上開列了他們兩人的优良成績。接著他們又再一次出發到溫德米爾去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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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圣瓦倫丁節,又叫情人節,在每年的二月十四日。

  這是厄內斯特在密執安度過的第十四個夏天。他在小屋后面的圍欄里面撐搭帳篷,整個夏天就睡在那里。哈洛德·森姆又來同他一起住,度過八月份的最后几個星期。与此同時,一個叫露絲·麥克柯琳的姑娘找瑪絲琳玩。有天晚上,他們几個人坐在小屋里的火爐前高聲朗讀伯翰·司各脫的作品《德拉裘拉》中的詩句。厄內斯特的心情激動,聯想翩翩,睡到半夜,在惡夢中高聲呼叫,把屋里的人都惊醒了。另一天,貝根農場里的一只狗在樹林里同一只豪豬咬斗。孩子們便把那只呻吟不止的狗帶到海明威醫生那里請他動手術醫治。醫生耐心細致地把刺從狗身上一枝一枝地拔出來。手術完了之后,厄內斯特和哈洛德立即到樹林里打那只豪豬。他們在農場的后面的木材轉運場找到了它,并一槍將它打死。他們提著豪豬的后腿,肩并肩,得意洋洋地回家。海明威醫生看后開導他們說,對于無害于人畜的動物不應傷害它們。既然已經打死了,他們就得把它煮熟吃掉。“我們把那只豪豬的兩個后腿炖了好几個小時,”哈洛德后來寫道,“可是吃起來就象炖牛皮鞋一樣又硬又韌,索然無味。”
  厄內斯特這孩子最顯著的特點是,從小時候養成的性格長大了几乎沒有什么改變。“我什么都不怕”,這是他三歲時的一句口頭話。這是一個人面臨困難或處在逆流中表現出來的勇敢精神。但后來他發現,世界上有許多事物又确确實實地會使人感到懼怕。不過,在他的一生中,他始終嚴格認真地遵循著他父母親的教導,保持勇敢和堅韌不拔的精神。熱愛大自然,喜愛打獵捕魚,傾心于在水上或在林中的悠然獨處,這些愛好一直緊隨著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他与他父親相似,講究吃得好,特別是愛吃魚和捕獲的獵物,象他父親一樣,他還喜歡吃大蔥頭。這种愛好也是小時候養成的,那時他父親告訴他,野蔥頭剝掉皮衣,里面的嫩肉是用來夾在三明治面包里最好的佐料。由于他沒有他父親那樣非凡的眼力,使用起來福槍和長管獵槍來就不很出色。但有時帶上眼鏡便打出好成績。在唱歌方面,他也和他父親一樣一唱就走調;在音樂領域里,他沒能如他母親所盼望的,做到心領神會,精通到家。但在書畫刻印藝術,特別是油畫方面的藝術鑒賞力很快就超過他的母親。他具有強烈的創造欲望和能力。這無疑是從他母親那里繼承來的,也是從小受到她母親嚴格訓練和培養的結果。這种創造欲望和能力策勵著他走向生活,這是他的母親所看不到也不能理解的。
  厄內斯特進入中年后,就再沒有做過他父親樂于從事的体力勞動了,但都樂于花費相當的精力從事各式各樣的体育活動。他一生喜愛游泳,步行和登山。他最愿意干出大力流大汗的事。父子倆人都認為出力流汗有助于清醒腦筋,強筋健骨。他具有他父親那樣堅強的意志,無論做什么事,都決心把它做“好”。(“好”這個字眼是他們兩人最愛使用的)——不論是生火,架搭棚子,給魚勾上餌,打蒼蠅,使用槍枝或是烤鴨子,烤鹿肉等,都要認真做好。但對于坏了的机器,他們父子誰也找不出毛病,也不會修理。由于他幼年時期患過病,發生過一些偶然事故,他對醫學產生了敬仰之情,盡管他思想里保存著某些信念。他晚年時候,有點象他父母親,身体發胖了,特別是胡子長得濃密硬黑,他認為這是受到他父親遺傳的影響。厄內斯特把他在這個時期中所獲得的藝術和科學知識歸功于他父母親的教育培養,和他在奧克派克城郊以及在密執安農村的生活環境陶冶。由于他的天才,所以在他的最初十四年中,肯定在許多方面會大大超過他的父母親,只是人們未注意到而已。又由于他的稟賦,他不可避免地要沖破某些人們認為是致命的社會習俗,道德觀念和宗教的清規戒律。但是,這樣的時候尚未到來。一九一三年九月,他收拾好行裝又回奧克派克家中去了。

少年時代的作品

  現在是厄內斯特進中學讀書的時候,這是他青年時代的重要經歷。奧克派克和里沃沸斯特市立中學建筑宏偉,規模可觀:校舍是用黃磚砌成的,共四層樓,兩個側廳,一個禮堂,一個供應快餐的飯館,樓正面底層開兩個大門,前面是一道彎曲的石級,通向外邊。授課日時候,他從家里步行去上學。課程有代數、拉丁文、英文和科普知識。英語他沒有困難,其它各門功課他感到不好對付。第一年他覺得拉丁文難學,他母親給他請個家庭教師輔導,赶了上來。他母親自己年青時讀書也很不喜歡拉丁文。他喜歡上英語,覺得很有趣。英語課教師是系主任弗蘭克丁·普萊特先生。教室設在英語俱樂部一間配有皮靠椅,發光的都鐸式天花板的房間里。
  作為新生,厄內斯特為自己身高過矮而苦悶。他比姊姊瑪絲琳足足矮一個頭。瑪絲琳才十六歲,看起來真象個成年的女子。厄內斯特渴望長到他姊姊那個高度,可是就是沒法子。他身高五呎四時。個子矮,体重輕,都不符合打足球的要求。為了彌補他在体育運動方面的缺陷,他盡量在射擊比賽中取得好成績。他常常能在射程少碼,滿分為一百五十分的射擊比賽中,取得一百一十二分的成績。他說他左眼的視力不夠好,所以射擊成績還不夠理想,還說,他眼睛的毛病是先天性的,是他母親遺傳給她的,因為母親年青時就有眼病。雖然入學第一年春天他忙個不停,但他的個子就是不肯長,一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在瓦倫湖慶祝他生日那個夏天,盼望已久的奇跡終于出現了。仿佛從看不見的彈簧上滾跌下來的重量加在他身上一樣,他每月平均長高一吋多。
  哈洛德來邀他去步行旅行度假。他們在朗費爾德農場一塊坡地上搭起帳篷。他們幫農家把地里的干草收進屋,看管卡車場地,給一頭叫托普西的奶牛擠奶。厄內斯特和森姆開著快艇卡羅爾運送蔬菜,把新收割的馬鈴薯、青豆、蘿卜、小豆和甘藍賣給沿湖的客棧和住戶。那年夏天是他們一年中工作最繁重的季節,在狂風暴雨的天气里一共收割了五十蒲式耳的馬鈴薯。這樣,就結束了他們那個為“蔬菜”工作的夏天。
  厄內斯特的個子現在已長大長高了,原先的衣服已穿不下。到了十月中旬,家里給他做了第一條長褲子。他穿著這條褲子參加他父母親在家里舉行的“美國革命英雄儿女紀念會”。他開始參加一個小型的足球隊,但是教練不怎么重視他。他還在學校樂隊里拉大提琴,業余時間在學校快餐部幫忙。十月十七日,出于一時的熱情,他帶姊姊瑪絲琳到弗雷斯特大街的柯羅尼爾俱樂部參加由貝爾·英格雷姆小姐教授的第一堂舞蹈課。無論是踢足球,還是跳舞,他的腳總是那樣笨拙不靈,很難同別人協調配合。自己感到苦惱,別人也不自在。但上生物課時,他卻取得一次小小的胜利。他寫了一篇關于解剖蚱蜢的論文,一共寫了六頁紙。但文中沒有提到過去他曾多次用蚱蜢作為捕捉鱒魚的釣餌。那篇論文老師給他九十分,并注上“很好”二字的評語。
  葛萊絲這時正身怀第六個小孩,預產期是四個月。孩子們仍然希望他們能有個弟弟。葛萊絲已四十多歲。顯然,她以后不大可能再生小孩了。圣誕節前夕,厄內斯特回家時帶來一位他新結識的朋友朵拉斯·戴維斯。他的母親后來寫道,“他帶一個女孩子回家,這還是第一次。我們也注意到,他逐漸講究自己的儀容了”。除了身穿那條新長褲外,他開始穿硬領衫、系領帶了。一九一五年一月他帶朵拉斯去看籃球賽。那是他第一次同女朋友的約會。“他的那些單身男朋友,”葛萊絲寫道,“看到他們倆,發狂得几乎要中風了。”
  他的那些單身男朋友有:路易斯·克萊拉罕、瑞·奧爾遜、勞德·哥爾德、保爾·赫斯、普羅克特·吉爾伯特(通稱波尼)、湯姆·庫塞克、里曼·華盛頓、赫爾·普林托、摩力斯·默索爾曼和喬治·馬迪爾也稱匹克萊。對于象波尼和匹克萊這樣的綽號,厄內斯特并不喜歡,可是當克萊拉罕按最大的三個滑膛槍手叫他作波瑟時,他十分高興。他也喜歡巴徹這個名字,并且要求瑪絲琳在家里叫他作“老布魯特”。但是他最喜歡而且保留一輩子名字是“海明斯坦”。他起用這個名字的時候,社會上正出現反閃米族(猶太人)的笑話,同時他在學校校刊上已經用過了九個其它的名字。在校舍的第一樓上有個供厄內斯特放東西的小室,与勞德·哥爾德和瑞·奧爾遜隔鄰。他用黃粉筆在小室的門上畫上三個圓圈,說是代表當舖。把哥爾德改成哥爾勃格,把奧爾遜改成柯亨。
  “我們与銀錢打交道,”他說,“但是我們不借錢出去。別人借給我們錢用。誰愿意慷慨解囊,我們就慷慨地用,但我將永遠不歸還給他們。”
  這幫小伙伴們度過了二年級時潮濕悶熱的春天。厄內斯特為演好貝爾夫的三幕歌劇——伯希米安姑娘——每次排演練習常常持續好几個小時。當葛萊絲再不是明理會第三教堂唱詩班的指導之后,家里人全都轉到第一教堂去參加活動。在那里厄內斯特成為普利茅斯青年團的中堅分子。他靠冬天在街上鏟除積雪和發送奧克葉報——地方上的一种周刊,來增加收入,每周增加十五分(按年齡算,每一歲加一分)。在紀念華盛頓誕辰那一天,他參加學校男子步行旅行小組的一次三十二公里的短途旅行。接著在該周星期六又步行了二十五公里。他仍然象他在四歲時那樣強調距离和耐力。在一年一度的越野賽跑中,參加的人有四十六名。那天在菲普斯出發時,天正下著大雨,厄內斯特雖然跑了第四十三名,但他堅持跑完全程。在春假期間,他和勞·克萊拉罕步行到卓瑞奇位于奧克派克北邊三十五公里的湖,并于四月三日返回家。當他從外面回來,他母親已生下了她的第六個孩子。這次是個男孩,在四月一日愚人節出生的。嬰儿哭叫個不停,似乎埋怨他降臨人間太遲了,不能早點來同他兄長厄內斯特結伴同游。葛萊絲為了紀念她的兄弟和丈夫,給嬰儿取名為萊塞斯特·克萊倫斯。厄內斯特根据漫畫里的人物給弟弟取個綽號——萊塞斯特·彼斯特。不久又把這名字縮短了一半,叫彼斯特以暗示嬰儿喜歡哭,盡管家庭里最小一個成員的名字照理說應該取得好听點。
  這學期學校在六月十九日放假,厄內斯特和勞·克萊拉罕收拾行裝出發到瓦倫湖去。雷·奧爾遜与他們同行,他們坐汽船“密蘇里”號先到密執安的弗朗克福。在船上他們住在一間大房里,由于在室內打鬧開玩笑,他們同船上的事務長吵了一架。雷·奧爾遜在弗朗克福同他們兩人分手逕自回家,他們便取道特拉沃斯市和查理沃克斯長途步行到溫德米爾。一路上厄內斯特談笑風生,說說唱唱,“充分發揮了他的想象力”。有時候,他們攔過路車,坐上一段路,不過大部分路程是步行。他們唯一的消遣是釣魚,有一次他們看見一只短尾貓橫越他們前面的公路。在特拉沃斯淺灣,他們想游泳,但水太冷只好蹚水而過。在路上他們連續數天靠吃釣來的新鱒魚和罐頭青豆。他們拖著沉重的步伐抵達霍托海灣,找到迪爾華茲一起吃飯。韋斯萊·迪爾華茲當時已二十五歲正准備同一個二十歲的名叫卡芝琳·肯尼迪的女教師結婚。但是厄內斯特和克萊拉罕听了之后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六月底的最后几天他們住在溫德米爾。他們打開百葉窗,收拾好小屋里的東西,然后住了下來。假期的最后几天他們在朗費爾德農場露營,他們不想自己弄飯時,就到小山崗那邊的松岭屋餐館去吃。
  七月十二日韋斯萊与卡芝琳結婿。一星期后,厄內斯特收到了他父親從奧克派克寄來的祝賀他生日的一封信。信中寫道,“看到你已長大成人,具有男子漢气概,我感到很高興也很自豪。相信你會按我們寄托于你的希望去開拓自己的前途……我回家時,你一定會捉到一條大鱒魚招待我”。同月二十三日,他父親又來信,信中夾有他自己洗印出來的厄內斯特和勞·克萊拉罕在旅途中拍攝的照片。卡羅爾汽艇出的毛病,必須裝配一個新的船底污水泵。家里要他拿去修理,還要照管菜園和在朗費爾德農場的牲口,有時他母親還要他殺雞拔毛。
  厄內斯特十六歲時,樣子看起來比他年齡還要大。可是,他很幼稚,仍然是個孩子。他立志要實現他父母親的“宏愿”,但一碰到困難,就心急如焚,焦慮万分。生日過后不久,他碰到一場小風波。后來他回憶起這件事,十分夸張地說那是他童年時代所遭受的最大的波折。事情是這樣,有一次他和妹妹松尼外出郊游野餐。妹妹十一歲,在他的姊妹中她最跳皮。他們駕著后面拖著小木船厄瑞拉號的小汽艇卡羅號到泥湖邊的克雷康洼地去玩。這個地方靠近瓦倫湖西灣末端,淤泥又多又深,四處長滿又高又密的蘆葦,淺水里有甲魚、青蛙。他們一到,一只藍色大蒼鷺受惊振翼飛起,厄內斯特一時沖動一槍把它打了下來。
  他用張舊報紙把蒼鷺包好丟在小艇里,然后他們上岸去弄東西吃,回來時,艇里那只鳥不見了。原來是該地巡邊員的儿子把它拿走了。那男孩走到厄內斯特的小艇旁邊,問那只鳥是誰打死的。厄內斯特巧妙地撒了個謊,說是別人給他的,准備拿回家去喂。男孩回家把事情告訴他父親。厄內斯特見机不妙,赶忙回家,由于泄露了秘密,便立即動身到朗費爾農場去躲風,等候事情平息之后再回家去。
  一位相貌奇特,自稱是巡邊員,名叫史密斯的人不久就找到海明威的家來了。這人態度卑劣,既想討好人,又目中無人。他一連提出許多奇怪問題,說他正在尋找一個身穿紅色運動衣,背著長管獵槍,大約十八歲的青年人。葛萊絲回答說,那青年人就是她的儿子。他只十六歲,在湖那邊的農場里勞動。當來人向她提出借小木船時,葛萊絲狠狠地責斥他一頓,一邊叫松尼去拿獵槍來,命令那人立即离開她的家。
  “夫人,”史密斯慢慢地退出屋子說,“我倒得了一次教訓。”
  厄內斯特跑到山坡那邊迪爾華茲家里去。韋斯萊答應替他向那個巡邊員說情,他說他認識那個人。接著厄內斯特便到查理沃克斯湖那邊的伊倫頓,他伯父喬治海明威的避暑住地去。七月三十日晚,他令人不可思議地摸黑走回朗費爾德農場。他在地里摘了一些菜豆,挖了一些馬鈴薯,還殺了一只雞以便他不在家時,他母親缺菜時吃。然后又赶回伊倫頓他伯父那里。等到那件事得到徹底解決,平安無事,他才回家去。他父親從奧克派克寫信給他,要他到法庭接受陪審團的審判,要他承認自己打死了那只蒼鷺。但是因為無知而触犯了法律的。厄內斯特在波恩市的法庭上對法官述說了那件事的經過。法庭判決罰他十五元。厄內斯特繳了罰金,怀著受了懲罰,郁郁不樂的心情回到農場去幫忙收撿干草。勞·克萊拉罕听了故事樂得很開心。后來他寫道,“可惜當時我不在那里,你從農場跑出來,住在迪爾華茲家里時情況怎樣呢?”厄內斯特把事情看得很嚴重。他認為他吃了官司,他是個坏孩子。在他后來的生活中,他認為巡邊員是最可疑的。隨著他年齡的增大,此事在他記憶里越來越明顯。當他五十多歲的時候,還一本正經地對一位英語教授說,曾經有兩個巡邊員在密執安到處追捕他。謝天謝地后來幸虧沒被送進勞教學校。他還根据這件事寫了一個充滿孩子气的故事。在故事中,兩個巡邊員喝醉了威士忌,徹夜不眠,守在溫德米爾他家的門口,他和妹妹松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倉惶跑到荒野去。
  一九一五年整個秋天,厄內斯特作為候補隊員參加菲普非爾德輕型足球隊。他們集中練習的地方离他家有三公里。每次練完足球,他總感到很疲倦,不能學習。他嚴格地按規定進食他自稱之為——中和食品的東西,以保持体重不低于一百三十五磅。此時,他發覺學拉丁文比踢足球容易些。“拉丁文cicero叫煙斗,”他寫道,“現在即使反剪雙手,我也能寫。”不久前,他在古代史考試中得一百分的成績。但他仍然喜歡步行和打獵,胜于足球賽和學習。每個星期六上午他最愛好的活動之一是到第普靈河對面大草原的捕獵場去狩獵,那個地方在他家的西面大約兩公里遠。獵場的主人渥利斯·伊万斯經營該獵場主要目的在培殖野生動物。尤其是雉。那次他闖進獵場,第一次打死一只雉。后來他回憶起那件事,仍然覺得很奇妙。當時那只野雞格格地叫著朝多刺的灌木叢上面飛去,亂拍亂跳猛力掙扎,接著掉了下來。他等到暮色降臨才壯著膽子把野雞帶回家去。“那只野雞又肥又大,一身肉,”他后來寫道,“把雞藏在襯衣里胸口處,它那長長的尾巴就橫擱在腋窩里,趁黑沿著吉卜賽人常把大車停歇在路邊過夜的泥土路(即北大街)慢慢向城鎮走去。”
  一九一六年春,厄內斯特練習拳擊的熱情很高。他年紀雖小,身体卻很高大。由于每年夏天在農場里勞動,他身体很棒。他的性格有點怯強凌弱,這是從他的拳頭同別人教量的過程中產生的。有一個時候,他利用他家的音樂室作為拳擊場,帶一大班同學(其中有許多年齡比他小)到那里一打就是好几場。當他們的拳擊練習變成毆斗時,葛萊絲就把他們赶走。于是,他們練習拳擊的地點便轉移到湯姆·庫塞克地下室的小体育房,有時他們也在外練打。“我記得在大草原后面北尤克里德八百二十二號同厄里爾比賽拳擊時,”他的親熱朋友勞·克萊拉罕寫道,“厄內斯特把對方打敗。”后來厄內斯特常常提起他十六歲之前向芝加哥職業拳擊家學習拳擊的事。他的拳路和秘訣分別從他的導師(他是這樣說的)山姆·蘭福德、杰克·布萊克本、埃迪·麥克哥蒂、托米·吉朋、杰克·迪龍以及哈里·格雷勃等那里學來的。課程的練習都是在象基德·霍華德或者弗伯和費瑞蒂的体育館內進行的。厄內斯特讓听他講述的人相信,他的視力不好是被他的對手暗算的結果(如在皮手套上粘松香,松弛的帶子拍打他的眼球),他還令他的听眾确信他所說的是真的。在他的性格上,他有喜歡炫耀自己的一面,也有自重虛心的一面。他從炫耀自己,夸夸其談中暗暗取樂。這樣也有助于提高他的聲譽,讓听眾相信并贊揚他是個出類拔萃的演說家。迄今沒有任何資料可以證明他當時或后來曾在芝加哥學習拳擊。歸根到底,正是他,在五歲的時候,設法讓他的外祖父相信他赤手空拳攔住一匹正在飛奔的野馬。唯一能證明這一情況的是,他曾在他母親的音樂室里,以及在湯姆·庫塞克的地下室体育房和在大草原后面北尤克里大街八百二十二號湯姆的家里練習最基本的拳擊技術。
  另一方面,由于他對拳擊有興趣,他抽出几個星期六上午到弗伯和費瑞蒂以及基德·霍華德等人家里觀看拳擊是怎樣進行的。在那里,他若認真听一听老守場人講述的情況,就可以作為新篇故事的良好素材。四月份,當他的拳擊欲望達到狂熱程度的時候,他最早的一篇短篇故事刊載在一張地方報紙《Tabaja(書板報)》上。《關于顏色的問題》是由一個拳壇老將給青年人講述的一個幽默的故事。故事開頭的几句話,讀起來就象是厄內斯特星期六上午到芝加哥体育館那里學來的話一樣。“‘呵,你沒听說過佐·甘斯的第一次拳擊比賽嗎?’老鮑勃·阿姆斯特朗邊說邊把一只手套戴上。‘是這樣,孩子,我正在給他上課的那個小伙子使我想起了畢·斯衛德。此人最會搞陰謀,我們便從中取利,’”老鮑勃接著講起他有一次給個輕量級拳擊賽做裁判。比賽的人是蒙塔納·唐摩根對佐·甘斯——一個黑人。他斷定唐摩根會贏,下了大筆賭注,并雇佣畢·斯衛德站在拳擊場一邊的幕布背后,等唐摩根把對方推到那個地方的時候,畢·斯衛德就用壘球拍將佐·甘斯擊倒。可是斯衛德這一次卻打錯了人,于是比賽結束后,老鮑勃狠狠地把斯衛德整了一頓。‘你怎么搞的,要你打黑人,你卻打了白人?’他惡聲惡气地說。‘阿姆斯特朗先生,’斯衛特回答說,‘我得了色盲症。’”
  《關于顏色的問題》這篇故事,后來登在學校的文學小報上。這是他登在這個小報上的第二篇故事。第一篇是在二月份發表的。那是一個關于在北部森林里布設陷阱殘殺別人而進行自殺的駭人听聞故事。故事說一個名叫彼爾的克里印第安人認為他的白人朋友偷了他的錢包,于是在他朋友經常往來的道路上布設了陷阱企圖殘殺他。后來他發現他的錢包是被松鼠拖走的,他立即飛奔前往搭救他的白人朋友。可是,已經太遲了。當他到達那里時,看到血跡斑斑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惡狼的爪印。兩只象中世紀民歌里唱到的“大渡鴉”正在啄食他朋友殘骸上的肉。彼爾震惊不已,也縱身跳入捕熊的陷阱。這就是“自然神”1的裁決,因為他不信任他的朋友。正如故事結尾時所說的,他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省得讓餓狼來吞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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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北美印第安人所信仰的神。

  厄內斯特在寫作短篇小說的同時,還給學校的《特拉伊茲》周報寫通訊報導。他的第一篇署名文章在一月份發表,報導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出的實況。二、三月份他連續報導了漢娜俱樂部活動的情況。這個俱樂部是學校舉辦的,成員有來自芝加哥及其郊區。許多人是抱著為實現自己目的的希望而來的。但是生動活潑的現實生活更加吸引厄內斯特。一九一六年春他寫了一篇很出色的報導。文章說,那年五月的一個夜晚,在自來水厂附近的一口塘旁邊,有人正要跳水自殺。一個名叫里曼·華盛頓,厄內斯特的一個拳友,見狀立即跳入水中將那人救上岸來。“警察局和公共社會福利服務部都高度贊揚里曼·華盛頓救人于危急之中的英勇行為,”厄內斯特寫道,“在被接見時,里曼·華盛頓說,如果此事會帶來什么不良后果的話,那便是我大衣口袋掉失了為書板報Tabaja撰寫的笑話資料。”
  厄內斯特的愛好現在已從拳擊和寫消息報導轉向划獨木舟——乘坐大型獨木舟,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沿第·普靈斯河划行。他的同伴大多數是男同學,但是有几次帶著弗朗西斯·柯特絲同行。弗朗西斯現在取代了朵拉斯·戴維斯同厄內斯特相好。他是在四月份演出三幕歌劇“瑪薩”的時候結識她的,當時弗朗西斯也參加了演出。厄內斯特在舞台前樂隊池里拉大提琴,他的眼睛時時离開樂譜去看弗朗西斯。他的一個很有畫漫畫天才的朋友阿爾·東安,當即給他畫了一幅一個兩眼斜視的人的諷刺漫畫,上面還寫著:“厄內斯特正在看弗朗西斯姑娘。”厄內斯特不好意思邀請弗朗西斯去參加五月十九日學生舞會。“厄內斯特和瑪絲琳一起去參加舞會,”他媽媽后來寫道,“雖然瑪絲琳當時還有別的約會。”但到了月底,瑪絲琳、弗朗西斯、厄內斯特和哈洛德·森普遜等四人進行了象葛萊絲描述那樣一次坐著很好看的獨木舟溯第普靈斯河而上,到大學營附近的岸邊去玩。
  前一年的步行旅行給厄內斯特帶來了不少樂趣和裨益。現在,他又開始這种旅行活動。他邀勞·克萊拉罕一起,在六月十日星期六下午四點鐘,學校一放學,他們便出發。他們兩人都隨身攜帶帳子、毛毯、斧子、飯鍋、釣魚用具、罐頭刀、衛生紙、安全針、火柴、鹽、胡椒、指南針、一只表、步程計、一疊明信片、膠布、兩張地圖、麥乳精、德國出產的甜味朱古力,兩支羹匙,兩把兩用的餐叉刀,備用短襪,一盒虫魚餌,還有同樣重要的東西——咸肉和玉米粉,准備釣到鱒魚后煮食之用。厄內斯特從銀行取了七元錢作為旅途之用。
  他們乘坐的汽輪一路上不時鳴笛,全速前進,橫駛過霧濛濛的大湖。這次他們從弗朗克福出發向南走,再沿著曼尼斯底河從溫卡馬步行到水面只有五十尺寬的貝爾小港灣。“我們在岸邊一處十分适中的地方宿營,”厄內斯特在日記中寫道,“河里有很多鱒魚……在路旁打死了一條噬魚蛇。”第二天早晨七點,他們起床出去捕魚。“河里鱒魚在蹦跳,”厄內斯特寫道,“真是一場大戰斗。”那天,他們兩人共捉到四條鱒魚。厄內斯特捉的兩條魚,分別為十四吋和十八吋長。星期二他們拔營离開貝爾港到瓦爾頓轉運站去吃中飯。這是一個又髒又舊的小村落,到處有路軌。這個地方,厄內斯特寫道,“象是個廢品轉運站”。下午他們繼續赶路,去梅菲爾德。再從那里步行到河面狹窄河水深而湍急的波德曼河。他們在河里垂釣,但魚不上鉤。他們舖了又整洁又舒适的床舖。天幕低垂,他們便一早上床休息。凌晨兩點,一陣大雨把他們惊醒。他們冒著雨向下游走去,來到一個集儲木材的大水庫。勞·克萊拉罕捉了兩條兩尺長的胭脂魚。“開始,我們以為是鱒魚,”厄內斯特寫道,“后來才明白它們是胭脂魚。”第二天上午,他們將那兩條胭脂魚同一對老年夫婦兌換一夸脫牛奶。厄內斯特寫道,“那老婦人正用煙斗抽煙,她八十五歲,那男的七十八歲。他們得到那兩條胭脂魚感到很高興。”
  他們搭火車到卡爾克斯卡,然后步行至雷彼得河。這是厄內斯特第一次見到的水流最急,可以釣魚的河流。“一位來自芝加哥的人,在這曠野里建立一座小型水力發電站,”厄內斯特寫道,“這人有條二尺長的鱒魚。”由于毛毯沒有干,他們兩人只好通宵在水電站下邊一個小水池里釣魚。厄內斯特心想,黑夜里在水又深又急的河里釣魚,真是夠羅曼蒂克的了。天快亮的時候,勞·克萊拉罕在發電站里面睡覺,厄內斯特卻坐在窗口繼續釣魚。籃子里的鱒魚越來越多了。厄內斯特說,“很多人看到我們要离開感到舍不得……那里的人几乎全都走出門來相送。”這种受到別人如此歡迎和關切的情況,是厄內斯特一生中最感到快樂的典型例子之一。他們在卡爾克斯卡的伐木集材者的小飯舖吃完中飯,勞·克萊拉罕便与他分手告別,坐上開往南方去的火車回家。
  厄內斯特孤零零一人繼續赶路到曼斯羅納的一個小城鎮,在那里等了七個小時,然后乘火車到彼托斯基去。為了消磨時間,在那段頗為漫長的時間里,他一旁靜觀著一位年齡与他相當的印第安人姑娘,后來又同一位來自阿爾巴的伐木工人談天。他暗自思量,几個星期來他為寫好故事和文章到底收集了多少材料。他在日記的背面列了一個草表:(1)波德曼的老年夫婦(2)曼斯羅納的印第安姑娘(3)貝爾小港灣(4)雷彼得河。這時,他心里已构思好一個故事,“地點:曼斯羅納。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人物:一個面目丑陋的伐木工人和一位印地安姑娘。伐木工人先殺死那姑娘,然后自殺。”這就是這個年輕人當時所构思的故事情節,他認為這樣的想象和构思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
  在彼托斯基的那個星期六晚,厄內斯特用了七角五分錢在帕里旅店租了一個床位。第二天步行到霍托港灣。迪爾華茲一家中午招待他吃飯,晚飯在韋斯萊和卡瑟琳那里吃。雨終于停了,但天气更加寒冷。他用槍打了一只烏鴉讓迪爾華茲用棍子把它豎在田里嚇鳥。星期二劈了一些柴火,殺了一只雞。后來他在霍托海灣捉了八條鱒魚,帶到迪爾華茲家作菜下飯。迪爾華茲家即將到溫德米爾過夏天。但他愿意呆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海闊天空地想,想起在曼斯羅納小鎮上那個面目丑陋的伐木工人和那位印第安的姑娘。
  厄內斯特這次在霍托海灣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久一些,這似乎說明他決定開始實行獨立自主的權力。他除了和迪爾華茲家交往外,主要是与畢爾和凱蒂·史密斯。他們兩人都同他們的姑媽約瑟夫·威廉查理斯夫人住在一起,姑丈是圣·路易斯醫生。一八九九年他們的母親因得肺病死去。以后他們便由姑媽撫養。姑媽在霍托海灣附近農場買了房子,讓孩子們在夏天有個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場所。厄內斯特隱約地記起,從前他曾見過他們。如今他發現他們兩人那樣興高采烈,聰敏伶俐。雖然他們和他相比,年齡有很大差异,但他們卻十分樂意邀他一起欣賞湖光山色的自然美景。凱蒂已快二十五歲,畢爾是個大學生,二十一歲。他身材瘦削,容貌英俊,淡黃色頭發滑溜溜地從頭上垂下來。說話時一口密蘇里口音,音拖得長長地,話里帶有諧音雙關語的幽默。凱蒂長相一般,是個性格率直的姑娘。頭發有點象電影“小女人”中的女主角卓瑪琪一樣蓬松飛舞。因此,常常用纖細的手輕輕地把散搭在眼睛上的頭發抹開。她有一雙動人的眼睛,藍得發綠,象貓的眼睛一樣。保證你看了會相信在黑夜里她照樣能看見東西。使厄內斯特感到高興的是畢爾沒有把他看成低一等的人相待;凱蒂儼然以大姊姊的身份出現。出于關心和愛撫,她樂于向他指出,他的指甲太長了,里面有污垢,而事實上的确如此。
  為了擺脫家庭瑣事的糾纏,厄內斯特在溫德米爾屋后院子里搭了一個給自己睡覺的帳篷,還在离家半公里的瑪菲坡地上搭營。如果說他有時候感到自己已十七歲,對于家庭不應事事盲從;又假若象他在后來所寫的小說和書信中所說的,他在茂密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失去了理智而落入尼古·波爾頓的到了出嫁年齡的女儿普魯蒂之手,他這些內心的活動,自然對他的姊姊和父母是絕對保密,守口如瓶的。最低限度,在表面上,他可被稱之為孝子,“過著完全合乎基督教父的理想生活。”如果他在文章中提到的關于他父親對性方面的說法是可信的,那他就不能真正闡明性的問題。他在報上看到恩瑞柯·卡羅魯由于亂搞女人而被捕時,問他父親亂搞女人1是什么意思。他父親回答說,“那是最可恨的犯罪活動”。可是厄內斯特還是沒有弄懂。他心想“大概是一個人做了莫名其妙,希奇古怪的或令人憤恨的舉動,例如用搗碎了的馬鈴薯泥糊在一位象印在香煙盒上那樣漂亮的女人身上”。海明威醫生就此事作了進一步的概括性的說明。他說,手淫會使人變成瞎子,精神錯亂甚至死亡,而亂搞女人(嫖妓女)會染上花柳病。他說: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是不要同女人接触。厄內斯特在他文章中提到的他第一次同普魯蒂·波爾頓調情的事,与其說是确有其事,不如說那正象他說的到芝加哥拜師學習拳擊那樣,只是憑自己的想象,虛构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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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mash在這里意思雙關,可作“搗碎”解,也可作調戲女人解,厄內斯特的父親說的是后者,厄內斯特理解為前者。

  厄內斯特回奧克派克升高中的時候,身高已六尺,体重一百五十磅,完全合乎條件參加輕型足球隊。不久,他加入了第一足球隊。但他仍是那樣笨手笨腳,他只希望能當個后衛隊員就心滿意足了。他的腳在踢足球時同跳舞時一樣的笨。因此,有關他踢球時出洋相的笑話,很快在隊里就傳開了。學校儲藏室里所有的球鞋都不合他穿。隊長高爾頓·謝普建議請補鞋匠在厄內斯特自己那雙多孔系帶的球鞋上打上楔子或墊子。還有當教練員第斯特衛特囑咐邊鋒包抄掩護中鋒謝普時,厄內斯特被派上場,謝普就感到不安,他說,“厄內斯特跑得很慢,配合會不好,和他一起打,我就打不好。”季度比賽的時候,他們隊以三十五比十九胜怀特·多列多隊。這次比賽,他父親作為隨隊醫生同行。他渴望在這次比賽中厄內特斯能取得學校代表隊員的稱號。他對教練員和隊長說,他儿子身材魁梧,是隊里最好巡邊員,可是他們兩人都不表態。
  一直到季度足球比賽結束,隊里才給厄內斯特發了印有OP字樣1的代表隊員運動衫。這對他來說,真是一個很大的胜利。接著到了冬季,他成了學校游泳隊隊員,同時還被選為新成立的水球隊隊長,他更是喜气洋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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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O·P·這里代表Oak Park(奧克派克)。

  不過,寫作比起運動來,他感到容易得多。“老師經常拿他的文章在班上朗讀,”蘇三·勞雷寫道,“并要大家向厄內斯特學習。”他最喜歡的英文老師是芬尼·畢格和瑪嘉勒·迪森兩位。“他們兩位對我很和气,”厄內斯特寫道,“他們對我特別喜歡,因為我既是學校運動隊隊員,表現好,又能寫文章。”英文老師畢格小姐身材雖然瘦小,但很結實。她最喜歡寫浪漫題材和虛构的文章。迪森小姐為人“率直、誠懇,講求實際”。厄內斯特在這個時期所寫的文章,大多數故事情節逼真,講究實效,有獨創性,十分切合學校的生活和寫作要求。足球比賽的高潮過后,Tabula報刊登了他的第三篇短篇故事。那是描述作者在密執安結識印第安人的事跡。文章標題為《賽比·晉安》。賽比·晉安是一條大狗的名字,它的主人叫畢利·苔伯肖,一個身材瘦長,栗色頭發,樣子普通的“奧杰布華”人1。這是一個有關复仇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畢利是虛构的。一個名叫保爾布萊克·波德的印第安人坏蛋,殺害了畢利的侄子。畢利四處尋找凶手,兩年過去了,仍然沒有著落。七月四日那天,他獨自沿著帕爾·馬葵德鐵路行走的時候,被人一棍子打倒在地。打他的人正是保爾布萊克·波德。此人揚言要親手打死他和他的狗,然后把尸体丟在鐵軌上讓過往火車輾壓,消滅罪證。可是這個惡棍万万沒有估計到那狗十分精明,波德還來不及防避,潛隨在他后面的那只狗,咧著嘴巴,露出厚利的牙齒向他猛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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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北美印等安人的一支。

  厄內斯特在讀高中時所寫的文章絕大部分是刊登在學校的《特拉佩斯》周刊上的游記。在一九一六年十一月和一九一七年五月之間,他每一星期平均寫一篇以上的文章,大多數寫体育方面的情況。有些文筆隨和,有些一本正經。他的幽默的得意之作是在芝加哥《論壇報》上連載的《靈格·拉德納》,受到廣泛贊揚。他在十二月份發表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小靈格·拉德納急于發表文章》。但是他還沒有掌握拉德納這個人的沒有受過教育所寫出來的文章的文体。他的工作草率。文章是在他家三樓自己的臥房里,用一台舊打字机猛敲出來的,不加修改便送給科主任約翰·蓋爾曼看。厄內斯特不大注意拼寫,例如動詞have變成現在分詞時忘記去掉字母e再加ing。連詞nor用于否定時,他總用得不妥當。在他一生中,他總是把already同all ready混淆,還認為英文里确有alright這個字。但是他在中學讀書期間在寫作上所表現出來的沖天干勁和敢闖精神,以上這些缺點与之相比就顯得十分次要了。后來,他有句口頭禪,“你寫文章,可請別人替你改正錯別字”。
  當冬天的冰雪融化的時候,他划獨木舟的興趣和熱情又越來越濃。春假期間——一九一七年四月二日至六日,他同雷·奧爾森從伊利諾斯河划獨木舟到伊利諾斯,渥太華附近的色利縣的洛克·帕克。他們一邊划一邊互相招手稱對方為當舖老板。他們在外未回,海明威醫生給他妻子和大女儿寫了封信,當時他大女儿瑪絲琳正到俄亥俄州俄柏林學院上學。信中寫道,“親愛的葛萊絲和瑪絲琳:家里孩子都很好。有三個去游泳,厄休拉在浴盆里洗澡,現在天開始下雨了,而且下得越來越大。厄內斯特有三天假,現在出去划船了。雷·奧爾森的父親今天接到奧爾森的信,說他們出發的第二天路上遇到許多麻煩,今天只前進了十五公里,因為他們有好几次不得不水陸聯運,把獨木舟抬上陸地,走一段路,又再放到河里去。后來到了伊利諾斯運河又得停下來接受守衛運河的士兵檢查。不過,一切都順利。幸好他隨身沒有帶槍枝,子彈和炸藥。”
  看到那些守衛運河的士兵使他們想到美國卷入歐洲戰爭的情景。厄內斯特和他的許多同學一樣表示愿意到戰場上打仗。當要他選擇上那所大學時,他和奧爾森以及威爾科森都說到伊利諾斯大學。但這僅僅是說說而已,他并沒有真正申請報考該校。厄內斯特的外叔祖父泰勒在堪薩斯城里做木材生意。厄內斯特的父親曾寫信給他詢問是否有机會讓厄內斯特到《明星報》當隨習記者。不久,泰勒回信說要到九、十月份才有机會。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厄內斯特并不在意。這時,他的思想早就飛到北密執安,准備在那里度暑假了。
  高中快畢業時,厄內斯特經受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窘境。一次,他和杰克·潘特科斯特以及莫斯曼在第·普靈斯河岸邊露營。那時芝加哥報紙報導說,“有一群小偷在奧克派克和普羅威梭地區行竊。”厄內斯特和杰克在帳篷里睡到凌晨二點,突然一伙“暴徒”偷襲他們的營地。這伙暴徒邊吼叫邊砍脫帳篷的繩索,搶走他們的東西,向樹林里逃去。杰克猛力抓住他身邊的一位暴徒,厄內斯特揮斧向另一個砍去,差點砍中那人的頭。另三個暴徒向他圍上來,抓著他往前拖。厄內斯特拚命掙扎,那些暴徒便將他推入滿是泥漿的河里。當他爬上岸來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場蓄謀的鬼把戲。偷襲營地的人全是奧克派克的高中學生。那天晚上這些人正在湯姆·庫薩克家里舉行男子交際會。會上有人提出去偷營,于是這場惡作劇就開始了。他們坐車到北大街,偷偷摸摸地穿過樹林來到厄內斯特的宿營地。后來,學校《特拉佩茲》周刊報導說,“兩邊都講和了,不過,這個戲弄人的騙局的制造者承認他們失敗了”。這件事,厄內斯特永遠忘不了。他想要是當時他的斧子真的把那人的腦袋砍脫了,事情將如何了結?芝加哥一位記者喬治·薩弗撰文稱持斧人和偷襲者雙方都是這場惡作劇的受害者。想要刊登在學校《特拉佩茲》周刊上的文章不提到他揮斧砍人的事是辦不到的。就象上一次他開槍打死一只蒼鷺一樣,他又一次險些冒犯法律吃官司。想到這里不由得一緊,十分害怕。這件事在他的記憶里同第一個事故一樣占据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到了五十歲,他還經常想起他童年時候曾經度過的一段惊險的生活,常常獨自喃喃細語,他曾揮斧砍人想把對方置于死地。不過,這未免有點言過其實。是他又一次的文學夸張而已。
  畢業典禮周從六月八日開始,內容主旨健康,充滿愛國熱情。舉行全級紀念會那天,禮堂里布置一新。台上擺著插滿紅、白、藍鮮花的花籃;有五彩繽紛的長條形花飾。考慮到厄內斯特在文學方面的才能,大家一致推選他在全會上演講。他的充滿了激情有力的講話博得了大家的贊賞,認為是這次活動的高潮。畢業典禮儀式于星期四晚上進行。開始時,全体与會者做禱告,接著唱圣歌、校歌和集体歡呼。會上有五個學生發了言,其中包括瑪絲琳和愛德華。再接著是學校方面向全体畢業生一百五十人頒發了畢業證書。在這次活動中,厄內斯特始終保持著熱情矜持的態度。雖然他心中有理想,但畢業后究竟做什么,他仍然心中無數。
  不久,机會來臨了。第一明理會教堂,男子部主任勞德·霍特給他寫了一封信。這是他畢業后的第一個机會。信中寫道:
  親愛的厄內斯特:
  我想請你花點時間同男子部年輕人談談。他們即將參加你過去從事的學校各項体育運動。請你告訴他們你在學校時体會最深的經驗,特別是你對教會舉辦的學校(如主日學校)有什么感想,以及你來年准備做什么等。
  為了使你自己有所准備,同時也為了這些年輕人起見,你講之前有沒有必要作點准備?希望你認真思考,讓听講者受益,得到啟發,永遠銘記心中。這是你畢業后第一次公開講話,一次好机會。來吧!小伙子,你步入這個嚴肅世界的時机到來了。把你所獲得的好經驗傳給這些比你更年青的人吧。
  你忠實的勞德·E·霍特
  在會上發言的除了厄內斯特外,還有另外四個畢業生。他們發言的內容大同小异——歡呼和告別。那天星期六中午,厄內斯特把自己認為值得講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那些年青人,人們認為大概也是這樣。可惜的是,他當時的講稿沒有留下來,因為這是他在學校受正式教育階段的最后一次重要活動。

巨大的房間

  中學畢業后,擺在厄內斯特面前的選擇是:上大學,參加戰爭或工作。他的父親极力主張他到他姊姊瑪絲琳學習的那所學校,奧伯林學院去念書,他一個在伊利諾斯大學的朋友路易斯·克萊拉罕也歡迎他到那里去,但厄內斯特不愿意上大學。他父親考慮他年齡小,不同意他參軍。厄內斯特自己也并不著急,因為一方面在堪薩斯城《星報》的工作要到十月份才有眉目。另一方面密執安農場里有許多農活要做。投身于那個偉大的現實的社會,看來還可以再等几個月。
  海明威醫生一心想開著福特牌T型旅游車,帶上瑪絲琳和他兩個儿子到北部去,沿途宿營。六月下旬的一個上午,他們從家里出發了。道路崎嶇不平,車胎爆裂了几次。他們被迫下車填補路面上的泥坑,挖開車輪深陷的泥漿沙地。路上一共花了五天才到達厄內斯特的伯父喬治在伊羅頓的夏天別墅。第二天,他們繼續赶路,車子沿著坡地快速前進,經過貝根的農場,然后又爬上坡,終于胜利地走完全程,抵達他們的目的地——溫德米爾。大家松了一口气,感到十分高興,正如瑪絲琳說的那樣,仿佛發現了新大陸。
  抵達后他們立即動身到湖對岸的朗費爾德農場去勞動。海明威醫生雇了一位個子瘦削,長著大胡子的農民幫忙。此人名叫華倫森納,身穿吊帶工裝褲,頭戴沾滿汗垢的寬邊帽。他養几頭驢子,有几架自制的用來裝載石塊或重物的平底木橇。他們動手拆除雇工住的小屋,搭了一個棚子,里面堆放鋸屑,以便冬天來臨,用來舖蓋在農作物上防凍。他們還翻晒了二十畝地的稻草,把大菜園里的空地都种上菜。到了周末,厄內斯特作了一次短暫休息,到霍托海灣和查理沃克斯湖釣魚,訪問迪爾華茲一家以及同畢爾和凱蒂·史密斯重敘友情。一個叫卡爾·埃德加的單身漢經常來他們家。他愛上了凱蒂,他在堪薩斯市公寓里有一個套房,本人有份好工作,但凱蒂不想結婚。卡爾表示,如果厄內斯特到《明星報》社工作,他愿意同厄內斯特合住。
  厄內斯特渴望去《明星報》社工作。只要對方通知他,他就立即動身。他亟想擺脫家庭的束縛和壓力,走出養育過他的那塊狹小的天地,到外界去經風雨見世面。他在高中時所寫的文章、故事和游記,僅僅是他邁進寫作門檻的第一步,只是打基礎而已,他需要不斷學習,學習寫得更加精密准确,切合實際和言簡意明。對于在《明星報》社工作,他寄予极大的希望,一心想通過記者的工作來提高他的寫作能力。他也希望通過同堪薩斯這個社會的接触,來丰富他的社會經驗。以前,他在奧克派克的書板報Tabula已發表過文章,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擴大自己的視野,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呢?這年夏天,他走訪“海灣瞭望新聞”節目編排部的經理特倫波·怀特先生,并向他請教了許多問題。怀特住在佩托基附近的特拉渥斯小海灣邊上。當時他姊姊瑪絲琳作為怀特家的客人剛好住他家里。怀特過去是位有名的新聞記者。不久前,辭去了《大眾雜志》編輯的工作。怀特十分親切地接待了厄內斯特,并同他進行了友好的交談。他向厄內斯特指出,對于初學寫作的人來說,最好的學習就是多多地練寫。至于寫作的題材,應選擇自己最熟悉,体會最深的東西寫。對于象厄內斯特這樣年青有抱負的人來說,這一席語重心長的談話,使他受益良深。
  現在已經有跡象表明,厄內斯特對于他父親的命令,隱約流露出一种反抗的精神。有一次,厄休拉和森尼把節省下來的錢到梅田鎮買只獨木舟。厄內斯特帶森尼到瓦倫村貨運部去取貨。不巧,那天休息不辦公。厄內斯特便寫了一張紙條留給負責發貨的人,然后把貨車門撬開,抬出獨木舟把它拖運回家。對于此事,他的父親和那位發貨負責人都沒吭聲,這使他們感到很奇怪。他的父親對他這种非法行為大為不滿。慍火中燒,沉默不語就并非偶然的了。他父親的是非觀念很強,絕不含糊。誰要是冒犯他,便會立即引起他的惱怒和嫌惡。孩子們看到,在一些場合里,他們的父親臉頰上的酒窩突然消失,和靄的笑容頓時收斂,伴隨而來的是嘴巴繃得緊緊,眼露凶光,神情嚴峻得嚇人。這時,孩子們懂得,他被什么所触怒了,感情正在發生激烈的變化。葛萊絲的性格卻迥然相异,她具有女性的安詳、平靜的美德。她不輕易發脾气,發脾气時必定有什么事使她感到极度悲傷和痛心,忍受不了。厄內斯特有時候象他母親一樣,把怒气怨恨壓積在心頭。因而積郁愈來愈深,甚至對于冒犯過他的人,他可以怀恨一輩子。又有些時候,特別是他認為他父親批評懲罰不當,使他感到非常痛苦的時候,他就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而針鋒相對。在這方面有個突出例子。這是那年秋天他告訴他的朋友畢爾·史密斯的。畢爾在回他的住家圣·路易斯的路上,經過奧克派克,在厄內斯特家住了一晚。談話中,厄內斯特提到溫德米爾后院那個堆放農具的小棚屋。站在棚屋門口,前面景色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尤其他父親經常走的那條通向蕃茄地的小路看得更加清楚。厄內斯特告訴畢爾,有時候他父親懲罰他,他忍不住气就拖支獵槍,坐在棚屋門口對著他父親的頭瞄准。
  十月中旬厄內斯特乘火車去堪薩斯市,在家時積壓在心頭的郁悶慢慢消散了。他姊姊瑪絲琳已于九月份离家去奧伯林學院學習音樂。厄內斯特不喜歡在分別的時候,看到親友傷心流淚。他父親送他到車站,陪他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車開動才分手离去。這個情景在他腦海里保留了許多年,后來還把它寫在小說《喪鐘為誰而鳴》里。“他害怕离去,也不愿意讓人家知道。到了車站,車就快開了。他父親和他吻別說,‘愿上帝保佑我們大家平安’。他父親是個十分虔誠的基督信徒。話雖簡短,卻情意深摯。感情一激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嘴上胡子也濕潤了。”此情此景使這孩子感到很難為情——“這是一個祈禱者發出來的,令人听了感到難過的聲音……他父親吻了吻孩子,向他告別”——而他“突然間感到自己的年紀比他父親還要大,并為他几乎受不了离別帶來的痛苦而同情怜憫他。”
  厄內斯特离家的那天,剛好是世界棒球聯賽。芝加哥隊以三比二領先。厄內斯特是怀特索克斯隊的熱心擁護者,他希望該隊在紐約能獲胜。午后火車開入側線停車,正好在密西西比河東岸。火車從新開動時,一個賣報的人從過道里東歪西斜地走過來。厄內斯特問他棒球比賽結果如何?“怀特·索克斯,”那人回答說,“四比二”。厄內斯特高興得跳了起來。他買了一張《星期六郵報晚報》,坐下來仔細看。不過這時火車已到達河邊,他的眼睛望向窗外。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密西西比河,他原來以為河的東岸一定是懸崖峭壁。現在恰恰相反,看到的是一片平坦的農田和一望無際的長沼。不一會火車轉了彎,他看到了前面的火車頭,轟隆隆地拖著車箱彎曲地慢慢開進一座長長的大橋。橋下的水十分混濁,慢騰騰地向下游移動,水不象在流動,而是象慢慢挪動著的湖水,只有在橋樁地方才出現小小的渦流。此時他陷入沉思,馬克吐溫、賀克芬、湯姆索耶,探索者拉莎勒,快樂的費爾斯以及怀特索克斯的中場隊員等的形象,一個接著一個地在他腦海里出現。“不管怎么樣”,他高興地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親眼看到密西西比河了。”
  外叔祖父泰勒到車站接車,然后一同坐他開來的小汽車到華威克大道第三六○○街區,維克多大廈他的家去。大廈附近有一片整齊雅洁的草地,草地邊上有修整得很好的樹篱,還有高大的樹木遮蔭。庭園工人正在路邊上打掃,清除落葉。公寓大樓是用玫瑰紅色的磚建成的,房間的天花板相當高。厄內斯特的外叔祖母阿拉貝拉是J.B.怀特的女儿。怀特因做木材生意發了財,并打算讓他女婿繼承他的事業。阿拉貝拉的身材和厄內斯特的父親一樣,個子不高,有點胖,但很結實,動作靈敏,頗有吸引力。厄內斯特覺得她相當好看。泰勒身材略為瘦削修長,舉止隨便,不拘禮節。他走起路來,足下生風,性子急躁,隨時可以給別人下命令。在他所有的叔伯祖父中,厄內斯特最不喜歡他。泰勒讓外侄孫子在他家歇了一宿,恢复旅途疲勞,第二天便開車送他到《明星報》社去見亨利J·哈斯科爾。
  《明星報》社社址位于第十八街和第二十街之間的一八○○大道。整座建筑物有三層樓,全部是磚木結构,在這個街區算是較大的建筑。當厄內斯特從二樓的電梯走出來時,一間巨大的房間赫然出現在他面前。里面擺著成排的打字机,擠滿了記者、編輯、專欄作家、評論家和体育運動作家等,辦公桌一行一行地擺著。看光景既不象房內小室,也不是隔間。十月的太陽,明亮地透過滿是灰塵的窗戶,照射到房里的每個角落。亨利哈斯克爾是主編作家,畢業于哈佛大學。他把厄內斯特介紹給本市新聞編輯喬治·朗根,后者安排厄內斯特一份記者的工作,每周工資十五元。在喬治·朗根旁邊桌子辦公的是朗根的助理編輯C.G.威靈頓,平時大家叫他彼得。他是個臉色蒼白,個子矮小三十來歲的人。他顯得一本正經,不聲不響。他曾在堪薩斯市某部隊里受訓,最近因心髒有毛病退了出來。他笑的時候不露聲色,態度十分冷淡,与年青記者說話,總隱隱約約地帶著諷刺,瞧不起人的口吻。
  那天上午厄內斯特站在威靈頓辦公桌旁,顯得又高又瘦,醬黃色的皮膚看起來十分健康。他目光炯炯有神,紅紅的臉頰上泛起兩個酒窩。這年夏天在農場里勞動,使他筋骨壯健,個子長高長胖了,因此原先的衣服現在就穿不下了。他高高興興,對人和和气气,恭恭敬敬,愛与人交談,取悅于人,但有點靦腆,說話時,他總把W這個字音發成L。威靈頓解釋說,在應征入伍的士兵中,有許多是作為記者接受訓練的。他指了指放在那大房間里的一張沒人坐的桌子,表示是厄內斯特的辦公地方。厄內斯特笑呵呵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面。在他的一生中,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成為大城市一家報社的新聞記者。他高興极了,認為自己是鴻運當頭。
  十月份的大部分時間,厄內斯特住在他外叔祖父泰勒家里。有時,同赴在隔鄰的一位妙齡女郎雪萊·卡麗華約會,到外面玩,一起走過五個街口到附近的電影院看電影或觀看多格拉斯演出的輕松喜劇。喜劇演員穿著乳白色褲子,戴著飾有絲綢帶子的寬邊帽。對于雪萊來說,演員這种衣冠楚楚,富有羅曼蒂克的形象多少能減少她那天晚上在其它方面引起她不悅的心情。原來厄內斯特那天晚上去找她的時候,不注意修邊幅,穿得邋里邋遢。當他們來到劇院進口處,那里的人很多,雪萊快步搶先走在前頭,不愿意讓別人看到她那個樣子難看的男伴。散戲后,他們來到附近一家雜貨店買冰淇淋加蘇打水吃,厄內斯特神情憂郁,一言不發,接著兩人便友好地分手了,事情也就完結了。
  過了一段他自己認為是休整時間之后,厄內斯特搬到一個他在霍托海灣認識的朋友卡爾·埃德加那里住。卡爾在阿格紐斯街公寓租了一小套房間。從這里去《明星報》社上班比從他外叔祖父家要遠些,并且只能在普羅斯特大街搭無軌電車,坐很長一段時間才到達目的地。但是,厄內斯特不怕麻煩。他認為生活在那暗淡無光的房子里意味著光明和自由的到來。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有當他同勞·克萊拉罕一起外出步行旅行時才能相比。他有生以來還不曾有過一次离開家人親友超過數天以上的。他同卡爾相處得很好,他稱卡爾為奧德加。卡爾唯一感到不滿意的是,本來大可用來睡覺休息的時間,厄內斯特卻偏偏要大談特談“新聞界的羅曼史”。這年秋季,有一天,厄內斯特為了完成一項工作任務,下班晚了。他懶得費時間坐電車回家,便在印刷車間過夜,睡在用澡巾舖墊的澡盆里。事后他洋洋得意地向人提起他這個不平凡的經歷。
  他開始接触到一些超出他年齡和知識范圍的社會情況,但同時又了解到這個城市的一些內幕。“我進行新聞采訪,到的地方不多,”后來他回憶道,“其中有在第十五號大街的警察局,火車站和醫院總院。在十五號大街我采訪了犯罪案情況。一般是小案,但也說不定,有時可能會碰上一個大案。火車站人來人往……我認識一些下等人,也結識了一些著名人物。醫院總院在火車站那一頭的山坡上。那里經常出問題,常常發生暴力事件。”在十一月多霧的天气里,醫院窗戶里的燈光就象在山坡上那雜亂無章的樓房里發出的指示燈一樣。有時,甚至還隔得很遠,他覺得自己已聞到“一种防腐蝕的气味”。
  他經常向在報社工作多年的記者和專業作家請教,問他們怎樣收集素材,怎樣寫作。《明星報》社有一個文學部,專門剪輯、摘錄報紙書刊雜志上的文章,搜集國內外報紙新聞資料以饗讀者。給報紙寫文章“就要學會寫敘述句,如何避免陳詞濫調,如何寫得生動活潑”。青年記者還要學習文体學。有一本專門談文体的書說,“寫好新聞報導的關鍵是文句要簡短,要以簡短的段落開頭,用詞恰當,語气有力,作文流暢,從正面著筆”。文學部,文体學書籍以及有經驗的記者,還有編輯助理威靈頓等在新聞學領域里給厄內斯特提供了知識和經驗。
  可是他坐不下來,一天到晚在外面采訪,找不到人。新聞編輯室無法同他取得聯系,老板對此十分惱火。“我們打電話到醫院找他,”威靈頓說,“對方說厄內斯特跟救護車出去了,他簡直是什么地方出了事,他都要去看一看。”一天,他有事匆匆忙忙到火車站去,路上碰到一個人因出天花發高燒,倒在地上,厄內斯特自己种過牛痘,有免疫力,立即攙扶他坐出租小汽車到醫院去,并建議汽車司机對該汽車進行消毒。診治這個病人的醫生一下就同厄內斯特結成朋友,他熱情地款待他,滔滔不絕地向他講述本地區的名人軼事以及在賣淫者中間盛行吸毒的情況。這時,厄內斯特雖然還未出名,但是他已作了兩篇出色的報導;一是《出天花小插曲》,二是描述“一個妓女站在裝飾得美麗幽雅的舞廳門口哭泣,眼看著她愛上的那個士兵正同一位穿著時髦的女舞伴走進舞廳”。
  厄內斯特現在感到要看要听的事很多,簡直是應接不暇。堪薩斯城是個有三十万人口的都市,二十年前它還是十九世紀末一個鬧哄哄的邊遠小鎮。厄內斯特認為這個城市“有好的一面,也有丑的一面”。特別是從火車站到屠宰場至密蘇里河這一帶的建筑十分凌亂難看。不過,這個城市發展得很快。一九一一年《明星報》社從第八號大街原報社總部搬离鬧市區到現在這個地方時,許多具有遠見的人就預言說,位于格蘭德大街的新樓房离市中心太遠,諸多不便。可是,只有短短的六年光景,這一地帶的空地全部建上了新樓房。伴隨而來的犯罪率增加,正義得不到伸張,社會良好道德得不到支持。《明星報》一位年青的編輯戴爾·威爾遜回憶說,有一次十几個黑人被法庭提審,因為有人控告他們玩投骰子賭博。法官齜牙咧嘴地命令他們站成一行。接著判決那些個子高的坐牢五天,個子矮的罰款釋放。在特韋斯大街上妓女公開地活動,有人別出心裁地把這個地方取個外號“烏德婁威爾遜大街上的廉价肉欲市場”。盡管公布法令禁止妓女在二流飯店,旅店的餐桌上拉客,但只要有人主動提出要求,便立即成交,旅店也會向他們大開方便之門。
  一位名叫里昂·卡洪摩斯的《明星報》記者——此人嗜酒、自私、好斗,最善于揭露這個城市的陰暗面。雖然厄內斯特同他交情不深,但此人的能言善辯,樂觀向上以及他的潛在才能都給留下深刻的印象。每當他多喝了几杯,他的內勁外露,溢于言表。他的文風潑辣,用詞華麗浮夸。盡管厄內斯特為此人的舞文弄墨而浪費了巨大的精力,禁不住感到惋惜,但對此人的黃色新聞作風還是敬佩三分。厄內斯特有一次寫道,“里昂·摩斯最擅長故事改寫。他腦子里可以同時构思四個故事情節,然后去打電話,電話打完了,腦子里又多了一個故事情節,接著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五個故事寫出來交給編輯部。肯定說,每個故事都有其動人的地方。里昂·摩斯在記者中工資最高,凡是他工作過的報社,都是這樣。如果他發現同行中,有人工資比他高,他便要求提薪,否則就辭職不干。除了他喝醉了酒,否則,他從不同別的記者談話。他個子高大,体格健壯,胳膊又長又粗,長著兩只大手。他是我看到過的打字最快的人。他有一輛小汽車,是一個女人送給他的,這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一天晚上他們開車在去杰弗遜的林肯大道上,這女人用匕首刺殺他。他搶過刀子,丟出車外,朝她顎部猛擊一拳,顎骨打斷了,接著對她施行可怕的動作。后來,人們發現她躺在車后座上。原來,摩斯把她捆綁在車后座上,然后開著車子回到堪薩斯城。
  摩斯坐在這間巨大房間最遠的一個角落里,他的桌子兩邊是打字机和電話机。他個子高大,遠遠望去活象一尊山神。厄內斯特一般与他的年齡、性格相近的人打交道的多。其中一個是來自科多的密蘇里人戴爾·威爾遜。他二十三歲,正等應征加入海軍。其它一些人是:喬治·華倫斯,電報編輯哈里·科爾,警察法庭記者華爾·莫里,托德·阿爾遜和威爾遜·希克思等。厄內斯特仍未脫离在中學時的習慣,喜歡孩子气地給和他打交道的人起綽號。他給自己起綽號,叫海明威斯坦和厄內斯特·達拉·曼徹·海明威。他給那個見面笑呵呵,拍背表示親熱的莫勒·史密斯取名為“小梁柱·史密斯”;把一個澳大利亞年青人叫作“樵夫塔斯曼”;把查理霍普金,一位皮膚黝黑的奧克拉門人稱為“胡普”;把一位戴著厚玻璃近視眼鏡,名叫哈里·哥德弗雷的編輯稱作“憂郁的希伯來人”;把一個矮胖的喜歡打扮的愛爾蘭人叫做“可愛麗奧”。厄內斯特曾因保護這個人不受人欺負而發生了一次事故。事情是這樣,一個星期六晚,他們在第十七號大街一家小餐館吃完晚飯,一個气勢洶洶的卡車司机走上前來撥弄麗奧的領帶,欺負他。厄內斯特猛地一拳擊過去,一下把裝著紙煙的玻璃廚砸爛了。他的手被碎玻璃刮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后來用繃帶扎上。為了此事,他好几天感到很得意,他雖然有點傲慢,也有點吹牛,但在威爾遜看來厄內斯特的性格基本上是羞怯的,因為每當他同他的記者同事開玩笑時,他總是笑容滿面,眼睛眯眯地閃爍著歡樂的光芒。
  他在堪薩斯市生活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收集的創作材料可不少。后來他把這些材料加以整理,作為三篇作品的素材。第一篇講述一位愛爾蘭的警察開槍打死兩名搶劫香煙商店的匈牙利人。第二篇寫一個城市的政府公開支持兩家穢淫的舞廳。在那里舞女穿著肉色透明緊身衣在廳里過道扭跳,讓觀眾觀看欣賞。一個思想原是健康的人,由于參加了這种庸俗舞會,竟墮落到酗酒、吸毒,最后免不了一死。三篇作品中,最好的一篇要算《先生們,愿上帝賜給你們歡樂吧!》這是一篇有關圣誕節的諷刺故事。說某醫院里有個患神經病的青年病人。此人自認為對上帝不夠虔誠而受到懲罰,蛻變為女性,兩個實習醫生對這個病人的病症,診斷有不同看法,因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
  厄內斯特除了決心學習寫作之外,主要的興趣就是談論戰爭,以及考慮如何參加這次戰爭。他的父親仍然反對他去參軍。另外,他的眼病似乎使這個問題成為紙上談兵。”我們都象母親,眼睛有毛病,他在給他姊姊瑪絲琳的信里是這樣寫的,“不過,即使這樣,我還是一定要到歐洲去。我不能因為眼睛有毛病,就放棄我參軍到歐洲去的愿望。”不久,他從一位堪薩斯城青年賽奧多·希龍貝克那里打听到如何參軍到歐洲去的情況。此人在厄內斯特到《明星報》社工作一月之后,才到報社來的。賽奧多現年二十二歲,長著一頭黑發。他身上最突出之外是他那只假眼——玻璃眼睛。一九一三年他在康涅爾大學念書。一九一五年春天,一個高爾夫球擊中了一棵樹干,猛力地彈射回來,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的眼睛。眼睛受傷后,不能再學習,他被迫离開學校。一九一七年夏天他應征參加美國陸軍。并派他到法國開救護車。在那里工作了四個月。他講起自己在歐洲生活的那一段情況,真富有傳奇色彩。不過他建議到歐洲去春季比冬季好,因為冬季里雨水多,路上坑坑洼洼盡是水。圣誕節前夕,他和賽奧多一起同威爾遜·希克斯約定,過了年,他們將盡可能快地向紅十字會提出申請,到歐洲戰場上開救護車。海明威醫生無可奈何地收回自己的成見。在這三人小組中,厄內斯特年齡最小,在即將到來的橫渡大西洋當中,他將難以控制自己的童心稚气。
  他搬离了卡爾·埃德加的公寓,住進附近一幢老式房子閣樓上的一間又陰暗又窄小的房間。一天晚上,時間太晚了,他便邀賽奧多到他家去住。他們坐著電車通過積滿白雪的街道,爬上小閣樓。時間已是凌晨一點,賽奧多困乏得很,恨不得立即躺下便睡,可是厄內斯特卻拿紅葡萄酒和勃朗宁1詩集,邊喝酒邊高聲朗誦詩句。凌晨四點,賽奧多醒來時還看到他仍在喝酒吟詩,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第二天他照常工作,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他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勁,而且在賽奧多看來,厄內斯特的天才剛露鋒芒。他寫道,“我們這些凡夫工作一做完便准備去玩或睡覺,可是我們的天才,厄內斯特又開始了他新的工作。”的确,他在《明星報》社的六個月工作,僅僅是他朝那通向更高地位的道路邁出的“第一步”。但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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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勃朗宁(1806—1861),英國著名女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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