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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古今“華佗”偽劣考


              一、說在前面的話

             (一)柯云路死活要造神

  自從柯云路陷入鬼神這個世界以來,他就千方百計搜尋著最重要的人物和事例,來做自己理論的事實依据。
  畢其將近十年之功夫,他所舉的事例与人物,沒有一個站得住腳。各路气功大師,雖然神乎其神,大有將“常識”推倒之勢,但一個司馬南的出現,已將他們通通打倒。
  柯云路于是又到古人那里去尋寶。因為古人离我們太遠,現實的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歷史。從而使他這個作家有了各种想象的空間,從《易經》到“老子”(或《老子》),甚是做了一番大努力。然而,他的努力還是白搭。最起碼經我之認真檢索,可將其文獻中的問題,一一縷析,踏上一腳。
  面對如此尷尬境地,柯云路怎么辦?
  他又作了戰略調整,將活著的“神人”与死了的古“神人”相結合,鬧他一個拉郎配,從而古今死活人物,向你襲來,逼迫你非得相信他的“真實感”而不可。

            (二)新神話:“當代華佗”

  這种舉動的最典型例證,就是他的這部《發現黃帝內經》。
  在這部書的上部,他將胡万林此人比作“華佗”,名之曰“當代華佗”。
  華佗者何?稍有歷史知識,人人皆知。
  胡万林一巳成了華佗,那种“真實性”、“可靠性”誰還敢不相信!
  胡万林成了華佗,柯云路又是這個“當代華佗”的“發現”者,柯云路自然也就跟著沾光。
  《發現黃帝內經》這部書,其本意就是想再造一個神話,再造一個具有“真實感”的神話人物,再次推動當今的神秘主義和封建迷信。
  然而,柯云路盡管口口聲聲要重新“發現歷史”,但他實在又是個對歷史沒有什么研究甚至嚴重缺乏基本常識的人。他不僅在各种歷史的“考證”中,經常出現“常識”問題,而且他所要努力的方向,恰恰會給他以沉重的學術打擊。
  易經問題如此,“老子”(《老子》)問題如此,今天的“華佗”問題更是如此。
  古代的華佗,本身就是個神話故事,而且是一個竄入中國歷史中的印度神話故事。無論柯云路如何將胡万林包裝成“當代華佗”,這种神話的實質都不會消除。相反,越是將之稱作華佗,華佗的這种神話性質就更加突出。
  今天,我們在這里就將這兩個“華佗”一并清算。清算的結果,自然是使柯云路先生的“歷史學”努力再次自費。

              二、古代華佗之本面

              (一)華佗之背景

  華佗首先出現在陳壽所著的《三國志)。
  華佗是典型的神醫,几乎成了中國醫學人物的最杰出代表。
  他為人治病,不僅是手到病除,而且道德高尚,專門和太祖曹操做對,不給這位不可一世之主看病。眼看著曹操的儿子曹沖病逝,眼看著曹操頭疼病逝,而自己則無動于衷,似乎還興災樂禍,巴不得這曹姓人家快些死掉。因為曹家人太聰明,太讓許多“文化人”感到頭疼難對付。
  華佗的這些快炙人口的故事,似乎早已深入千家万戶。華佗的故事似乎早已成為“信史”而流傳中國。
  好在《三國志》中有關華佗的記載不長,我們這里將之引來,并与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進行比較,通過比較,大家一定可以看出,“當代華佗”胡万林的确与奇怪的“古代華佗”有些相似。

              (二)華佗之傳略

  考慮到讀者對古文閱讀的困難,我這里選用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三國志今譯》,將其白話文引用如下,以供大家識別華佗其人。
  在《三國志》卷二十九的“方技傳”中,專門有對華佗的如下記述:
  華佗,字元化,沛國譙縣人,又名敷。在徐州一帶游歷求學,通曉几种經籍。沛國相陳硅荐舉他為孝廉,大尉黃碗征辟他,都不去。他通曉養生的方法,當時人們以為他年近百歲,但仍保持著壯年的容貌。他又精于醫方与用藥,他治療疾病,配制湯劑不過几味藥物。他對藥物的分量心中有數,不再經過稱量,煮熟了就給病人飲服,告訴病人服藥的多少和注意事項,這樣藥服完病便好了。如果需要艾灸,不過選一兩處穴位,每處不過灸七八次,病痛便消除了。如果需要扎針,也不過選一兩處穴位,下針時告訴病人:“針應當到達哪里,若針已到達,就告訴醫生。”病人說:“已經到了。”隨即拔針,病也就隨著消除了。如果身体內部患病,扎針服藥的效用達不到患處,必須動手術剖開切除的,便讓病人服下麻沸散,一會儿工夫病人就像醉死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華佗就破腹取出患結。病患如果是在腸子里,就切開腸子進行清洗,再把腹部逢合,在傷口敷上藥膏,四五天后傷口便痊愈了,不再疼痛,病人自己也沒有感覺,一個月左右,傷口就會完全長好。
  原甘陵相的夫人怀孕六個月,腹痛不得安宁,華佗為她按脈說:“胎儿已經死了。”讓人用手探摸胎儿的位置,在左邊是男嬰,在右邊是女嬰。摸者說:“在左。”于是華佗配藥打胎,果然打下來一個男嬰的形体,病人立刻痊愈了。
  縣吏尹世苦于四肢發熱,口中干燥,不愿听到人說話的聲音,小便也不順利。華佗說:“做熱飯試試看,吃后如果出汗,病就可以好,如果不出汗,三天后就會死去。”于是立即做了熱飯給病人吃,吃后沒有出汗,華佗說:“五髒的生机已在体內斷絕,可能會哭著斷气。”結果同華佗所說的一樣。
  郡府中的官吏儿尋、李延一塊來找華佗看病,兩人都是頭痛發熱,所感到的病情完全一樣。華佗說:“儿尋應當下泄,李延應當發汗。”有人提出疑問說為什么同病而治療方法不同。華佗說:“儿尋的身体外實內虛,李延的身体內實外虛,所以治療他們應當用不同的方法。”隨即給兩人不同的藥物,次日早晨兩人的病都好了。
  鹽讀的嚴所同几個人一起拜訪華佗,剛到,華佗對嚴听說:“您的身体好嗎?”嚴听說:“和平常一樣。”華佗說:“從臉上看出您有急病,不要多喝酒。”嚴听等人坐畢回家,走了几里路,嚴听突然頭暈從車上掉了下來,人們扶持他乘車回家,第二天夜里就死了。
  前督郵頓子獻患病已愈,又到華佗處診脈。華佗說:“身体還虛弱,尚未复原,不要做過于勞累的事,如行房事就會死去。如果死去,會吐出舌頭几寸長。”頓子獻的妻子听說丈夫的病已經好了,從百里以外赶來探望,夜晚留在那里交媾,中間隔了三天就發病了,同華佗說的一模一樣。
  督郵徐毅得了病,華佗前去看病。徐毅對華佗說:“昨天叫醫曹吏劉租在胃管扎針之后,便不時咳嗽感到難受,想睡也睡不好。”華佗說:“針沒有扎到胃管,卻錯扎到了肝上,飲食會一天天地減少,五天后就死無可救了。”結果同華佗說的一樣。
  東陽縣陳叔山的小儿子兩歲時得了病。瀉肚子之前常常先啼哭,一天比一天衰弱。去問華佗,華佗說:“小儿母親怀胎的時候,陽气內護胎儿,結果乳汁內陰虛寒冷,小儿得了母親的寒冷,所以病不能很快就好。”華佗給了四种藥物合成的女宛丸,十天后病症即消失了。
  彭城夫人夜間上廁所,被蝎子蜇了手,呻吟呼喊,無法可治。華佗叫人把湯藥加熱,讓夫人把手浸泡在湯中,這樣就可以睡覺了,只要叫別人不斷更換湯藥,保持湯藥的溫度,到天亮時病就好了。
  軍吏梅平得了病,解職回家,家住在廣陵,還沒有走二百里,住宿在親戚家中。不久,華佗偶然來到主人的家里。主人讓華佗給梅平看病,華佗對梅平說:“您如果早些見我,還不至于到這种地步。現在疾病已成絕症,赶快回去還可以与家人相見,再過五天就要死了。”梅平即刻回家,死的日期同華佗預計的完全一樣。
  華佗在路上行走,見到一個患咽喉阻塞症的人,很想吃東西卻又咽不下去,家里人想用車拉著他前去求醫。華佗听到那個呻吟,停車前去看望,告訴他們說:“剛才經過的路旁有個賣餅店,那里有蒜泥和酸醋,從那里買三升給病人喝了,疾病自然就會消除。”按華佗說的做了。病人立刻吐出一條蛇,把它懸挂在車邊,想去拜訪華佗。華佗還沒有回來,小孩子在門前游戲,迎面看見了,便相互說:“車邊挂著蛇的人,想必就是我們爺爺了。”病人向前走進華佗家就坐,看見華佗家北牆上懸挂的這類蛇大約有几十條。
  又有一位郡太守患病,華佗認為這個人大怒一場病就會好,于是收下了他的許多錢財卻不給他治病,不久就丟下病人走了,還留下一封信罵這位太守。郡太守果然大怒,命手下人把華佗捉來殺掉,郡守的儿子知道真實用意,囑咐手下人不要追赶。郡守憤怒到了极點,吐出了几升黑血,病就痊愈了。
  又有一位士大夫身体不舒服,華佗說:“您的病很嚴重,應當剖腹切除。但是您的壽命也不過十年,疾病不至于傷害您的生命。如您能忍受十年的病痛,壽命和疾病都會一同結束,不必特地去切除。”士大夫忍受不了痛苦,一定要切除它。于是華佗為他動手術,所患疾病很快就好了。這位士大夫十年后終于死了。
  廣陵太守陳登得了病,胸中煩悶,面色發紅,不想吃飯。華佗為他診脈后說:“您胃中有几升虫,將要成為里面的癰疽,這是吃生腥東西造成的。”立即配制了二升湯藥,讓他先服一升,過了一會儿,又讓他全部服完。大約一頓飯工夫,吐出了大約三升虫,紅色的頭還在蠕動,半截身子像是生魚片。陳登的病就這樣痊愈了。華佗說:“此病三年后還要發作,遇到良醫就可以治好。”果然病在華佗所說的日期又發作了,當時華佗不在,結果陳登像華使所說的那樣死去了。
  太祖(李注:曹操)听說后征召華佗,因而華佗經常在太祖身邊。太祖苦于頭風病,每當發作,心亂眼花,華佗用扎針胭俞穴位,手到病除。
  李將軍的妻子病得很厲害,召喚華佗診脈。華佗說:“傷了胎,但胎儿沒有离開母体。”將軍說:“听說确實傷了胎,但胎儿已經打了下來。”華佗說:“從脈象看,胎儿還沒有打下來。”將軍認為不是這樣。華佗停止診病离去。婦人的病稍稍好轉。過了百多天后疾病复發,又請華佗診斷。華佗說:“按照這脈的慣例判斷,還有未產下的胎儿。前次應當生下兩個嬰儿,一個胎儿先生出來,出血很多,后一個胎儿還沒有生出來。母親自己不覺得,別人也不了解,再也沒有接生,所以沒有生下來。現胎儿已死,母親的血脈不再營養胎儿,胎儿必定干枯而附在母親的脊上,因此使母親的脊時常疼痛。現在應當給湯藥,并用針扎一個地方,這個死胎必定會出來。”湯藥和扎針全部施用,婦人劇烈疼痛像臨產時一樣。華佗說:“這個死胎干枯已久,不能自己產出,應當讓人掏出它。”果然掏出了一個已死的男嬰,手足齊全,顏色發黑,体長一尺左右。
  華佗的絕妙醫術,大都与此類似。然而,他本來是讀書人,卻給人看成了以醫術為職業的,心里時常懊悔。后來太祖親自處理國事,得病很重,讓華佗去為他治病。華佗說:“這种病短期治療很難見效,長期治療,可以延長壽命。”華佗長期离開家鄉,想回家,因而對太祖說:“剛剛接家信,正想暫時回一次家。”華佗回家后,借口妻子有病,几次請求延長假期,不想返回。太祖多次寫信催促,并命令郡縣官員將華佗征發遣送。華佗仗著自己的本領而厭惡吃伺候人的飯,還是不愿啟程上路。太祖大怒,派人前去查看,如果華佗的妻子果真病了,就賜給四十斛小豆,并放寬期限;如果華佗說謊,就拘捕押送他回來。于是華佗就被交付許縣監獄,審訊后本人認罪。荀囗向太祖請求說:“華佗的醫術确實很精通,關系著人的生命,應當寬恕他。”太祖說:“不必擔心,天下會沒有這种無名鼠輩嗎?”于是判決華佗。華佗臨死時,拿出一卷書給獄吏,說:“這本書可以救活人。”獄吏害怕犯法而不敢接受,華佗也不勉強,要來火把它燒了。華佗死后,太祖的頭風病沒有治好。太祖說:“華佗能治好這病。他為我治病,想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然而我不殺這小子,他終究也不會為我除去這病根。”等到后來太祖的愛子倉舒(李注:所謂曹操之子曹沖)病危,太祖歎息說:“我后悔當初殺掉了華佗,致使這個孩子活活地死去。”
  當初,軍吏李成苦于咳嗽,晝夜不能入睡,經常吐膿血,拿這些病症去問華佗。華佗說:“您患的是腸癰,咳嗽時吐的膿血,不是從肺里面來的。給您兩錢散劑,應當吐兩升膿血,然后就不吐了,如心情愉快,善自保養,一個月即可小好,好好調養,一年就可健康如初了。過十八年還會有一次小小的發作,再服這個散劑,病即會痊愈。如果得不到這种藥,仍然要死。”又給了李成兩錢散藥劑。李成拿到藥后,過了五六年,親戚中有人患了李成同樣的病,對李成說:“你現在強壯了,我眼看就要死,怎么忍心無病而收藏藥物,以備將來有病呢!先拿出來借給我。我的病好了,再為你向華佗索要。”李成把藥給了他。事后,因故到謊縣,正赶上華佗被拘押,內心恐慌,不忍心向華佗求藥。十八年后,李成的舊病終于發作,無藥可服,以致死去了。
  廣陵的吳普、彭城的樊阿都跟隨華佗學醫。吳普按照華佗的方法治病,許多人被治好救活。華佗對吳普說:“人体需要經常活動,但是不應當使身体過度疲勞。活動就能使食物得到消化吸收,血脈流通,不會生病,就同門的轉軸不會腐朽是一個道理。所以古代長壽的人進行導引活動。模仿熊援樹木和鷂鷹回頭顧盼的動作,伸展腰肢,活動各部位的關節,才會求得長壽。我有一种運動方法名叫‘五禽戲’,一是虎戲,二是鹿戲,三是熊戲,四是猿戲,五是鳥戲,也能夠用來消除疾病,并使手足利索靈活,用來當做導引。身体如不舒服,就起來作一套五禽戲,汗水沾濕衣服,在身上搽點粉,這樣就會感到身体輕便,肚子里也想吃東西。”吳普照這個方法做,九十多歲了,照樣耳聰目明,牙齒完好堅固。樊阿善于扎針。凡是行醫的人都說背部和胸腹部近內髒之間的穴位不可隨便亂扎,即使要扎最深也不能超過四分,而樊阿在背部扎針,往往深達一二寸,扎巨閡穴和胸部最接近內髒的部位,扎針下五六寸,而病往往都被治好了。樊阿曾向華佗請求服食對人有益的藥方,華佗傳授給他漆葉青枯散。用漆葉屑一升,青粘屑十四兩,以這個數量為比例配方,說是長服此藥可以消除体內的三种寄生虫,利于五髒,使身体輕捷,頭發不會變白。樊阿遵從華佗的話服用此藥,活了一百多歲。漆葉到處都有,青粘生長于丰縣、沛縣、彭城及朝歌一帶。
  以上譯文,通暢流利,忠實可靠,使我們可以對華佗之事跡一目了然。
  然而,如此將近四千字的白話文《華佗傳》,真可謂是一部神話故事。
  就這么一部神話,實實在在就寫在著名的《三國志》之中。這使人很難怀疑其虛假性,而常常將之信以為真史。

             三、我們對華佗之疑問

  華佗之神异,華佗之醫術,華佗之耿直,華佗之神秘,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神人,我們稍微注意,就可發現很多問題。

               (一)几點疑惑

  一是李將軍妻子讓別人從腹中掏出的那個死胎竟然一尺來長,婦人居然自己無党,別人也看不出肚子之大。只有華佗一人可以根据“脈象”而得知。這真是天底下的笑話。一尺長的孩子,不管死活,應該說也有几斤,婦人的肚子必定會因此而隆起。顯然這是個捏造的故事。細細看,這個捏造的故事,有很多不符實情的痕跡。這個痕跡,就是死了上“百天”甚至更長時間的孩子,竟然是“干枯而附著”在了婦人的脊上。顯然,華佗先生連基本的解剖學知識是完全沒有的。關鍵是“一尺長”的孩子,婦人竟然沒有基本的外形。
  二是華佗故意与曹操做對,根本沒有道理。最讓人怀疑.的就是偏偏在給曹操看病時才想起了自己离家時間太長,而且死活要回家一趟,并一去不返,鬧著很大的意見,陳述的理由竟然是自己的老婆病重。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仍有破綻,即他給別人看病手到病除,甚至手不到病就除,結果自己的老婆他就要說病重不治,顯然這里就會將華佗的名聲搞臭,即只給別人看病而看不了自己老婆的病。故事在這里捏造的太不圓滑。這倒像現在的各种气功大師,他什么都能,無所不能,可以給任何人看病,就是看不好自己的病,也看不好和他認識的同事親屬的病。華佗故意不給曹操治病,這在哪個朝代也說不過去。每每是醫生能給皇上治病而感到無上的光榮才對。唯有他故意不治。這不符合中國的歷史情況和基本的禮教制度。
  三是廣陵太守陳登肚子里的能有“几升”“紅頭生魚片”式的虫,這种病我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這不是蛔虫。除此之外,又能是什么?顯然這是故做險要,突出華佗的神异。
  四是“他通曉養生方法,當時人們以為他年近百歲,但卻保持著壯年的容貌”。這和今天我們的胡万林年過七十,容貌卻只有四十來歲何异。
  五是既然漆葉和青粘屑“可以頭發不會變白”,那為什么現在仍有這么多人在患有這种“白頭”病?華佗那時此藥很神,為什么現在就不再神异?難道華佗死了,漆葉和青沾屑這兩种藥的“藥性”也就再也得不到“解放”?或者說,華佗死了,這兩种藥就因為悲傷而失去藥性了?
  六是華佗死時,拿出了書給獄吏,說此書可以救命,獄吏卻不敢去接。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哪有這种道理。這和胡万林嘗百草時所寫的那個紙條“見此字,請繼續前進”又有何差別?
  七是華佗對患者之生死預見,連生死在何年何月能夠計算得“完全”精确,這不僅在古代不可能,就是現代也不可能。各种生死之日期“如同華佗所說”,完全是為了突出華信這個人之神异,所故意編造。

            (二)与“當代華佗”之比較

  我們從以上描述中,不難看出,古代華佗与柯云路所描寫的“當代華佗”是何等相似。那种神秘、那种神奇,簡直令人眼花繚亂。茲舉“當代文化人”所做的“當代華佗傳”章節一二,供大家比較:
  1995年9月23日,我們夫妻怀著一片誠意,抱著不像人樣的孩子來到二二三團中醫門診部。大師看了看孩子說:“可以治好。”我們去了多少大小醫院,還沒人敢說這句話,花了那么多的錢,也沒買來這句話。我們夫妻當時激動得熱淚奪眶而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三天后,王吉四肢開始軟活起來;剛一個星期,王吉能抓東西,活動自如;十二天,他耳朵听見聲音了。
                        (《發現黃帝內經》第18頁)

  孫靜,确診為惡性巨細胞瘤。1996年8月14日住進北京301醫院,專家經過三次檢查,認為沒有再治的必要。囑其父母回家休息吧。在一家人悲痛欲絕之際,301醫院保健辦主任孟憲臣對他們說:“你們急速赶到新疆和靜縣二二三團中醫門診部,看看胡醫生還有沒有辦法。如果他有辦法,孩子就有救,如果他老人家都沒辦法,你們也不要怪我……”一家人火速乘飛机連夜赶到二二三四門診部,當他們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听到胡万林“你來對了,孩子有救”的答复時,激動得抱頭大哭。62天后,孫靜邁著青春矯健的步伐康复出院。《發現黃帝內經》第22-23頁)
  8點34分鐘,胡万林看完了第29個病人后,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隔壁的宿舍。我走過去看他開的處方,上面寫的既不是中文,又不是英文、俄文,一個也不認識。問坐在一旁擔任翻譯的那位維族青年,他也直搖頭。問護士段秀菊,她說,她也不認得,但听8月份到這里看病的北京301醫院的保健辦主任孟憲臣說,這可能是洛文,中國現在只有几個人懂這种文字。
                        (《發現黃帝內經》第42頁)

  飯后,院領導安排我看關于胡万林的錄像帶,正看著,有人敲門,工作人員打開門,從外面拿進來一張衛生紙,遞到我手中。上面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乾坤轉,日月明,中國出了個胡万林,醫術高超苦為民,他是癌症患者的大救星。”后署:甘肅酒泉一肝硬化患者。
                   (《發現黃帝內經》第42-43頁)

  “老太婆,你們是來治病嗎?”在新建立的菜市場邊,我們問一位來這里購物的老太婆。她激動地說:“我患類風濕在床上好几年了。這個胡万林真了不起,才十六天就給我治好了。你看,我來買鞭炮給他放呢!”
                      (《發現黃帝內經》第58頁)

  一個偶然的机會,在朋友家中見到《國際气功報》關于胡万林醫生的報道。讀后,鬼使神差地把病重的妻子送到這里,到了醫院才恍然大悟,后悔莫及,躺在擔架上的妻子奄奄一息,回不去了,淚水奪眶而出……胡大師走到病人身邊看了看病人,說:“來得太晚了。假若我們換個位置,你怎么對待這件事,是收,還是不收?”張國常無言以對答。最后,胡醫生說:“還有一點希望。”治療十五天,孟淑華身上的四大塊包完全消失了。她像正常人一樣吃、喝、玩、樂,笑得是那樣的開心,夫妻倆的熱淚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發現黃帝內經》第66頁)

  胡万林除了對他們講述大量的醫學實踐、醫學理論、醫學見識,還為他們當場表演了硬气功功夫和特异功能功夫。他在眾多新聞記者的目光注視下,手拿一塊磚,用意念使這塊磚彎曲了。
                      (《發現黃帝內經》第21頁)
  ……

               (三)古今神通

  何其相似乃爾。“當代華佗”与“古代華佗”之神奇竟然如此一致。別人誰也沒有辦法,只有這兩位神醫有辦法。而且總是覺得病人找他找得太晚了,而且總是來得如此之晚,卻依舊尚有希望,并最后終于治好了這种誰也治不好的頑症、絕症。
  既能治病,又有“硬气功”。反正正常人所沒有的本事,“華信”這里都有。
  古代華佗有秘方神方絕方,有本來想給后人的秘密著作,但獄吏不敢接,怕犯錯誤。于是就將“五禽戲”教給了他的學生,從而听華佗話的吳普活到了九十多,敢深扎針猛扎針的樊阿則活到了一百多。
  奇怪的是,別人在腰背處扎針,都不敢往里扎,只怕傷著內髒器官,唯獨華信他的學生樊阿,扎針不顧一切,一扎就是五六寸。
  如此這般,与當代華佗胡万林的“虎狼之劑”又有什么區別。
  別人吃硭硝只敢吃几十克,甚至更少。而柯云路為我們“發現”出的這位“當代華佗”卻一次用量最多給到“2500”克。
  “當代華佗”同樣神异,北京等地著名大醫院看不好的疾病,到了他這里,沒有一個不能看好(最起碼從那些“文化人”的“報告文學”中如此),而且看病時間頂多十來秒鐘,胡万林從不用手摸病,只是用“凶狠的眼睛”掃描一下即可。于是看好病的患者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感動得熱淚盈眶”,緊接著,不是磕頭就是放鞭炮,要不干脆就喊“乾坤轉,日月明,中國出了個胡万林”,差點將之与中國的毛澤東相類比。
  就在前三年,另一位神人張小平也曾以其佛子的身份,在東北有過著名的贊譽:“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張小平。”
  張小平時代似乎剛過,這又來了胡万林時代。
  如此景象,我不能不信其神。

             四、古代華佗神話本質

              (一)陳寅恪的疑問

  然而,無論如何神异,華佗是個神話。這是個靠不住的故事,這是一個不甚負責將印度神話故事竄人中國的“歷史敗筆”。這是一個与史實不符并有很大欺騙性的歷史故事。
  第一個系統注意這一現象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一身嚴肅,治學嚴謹的大學者陳寅恪。
  陳寅恪早在清華大學教學時,就曾撰文指出了這個神話故事的來龍去脈。
  他在《三國志曹沖華佗傳与佛教故事》一文中,將曹沖稱象的故事,華佗治病的故事,甚至“竹林七賢”的故事中的“印度”神話背景,一一予以縷析。
  我這里對此研究成果略加引用,以期對柯云路再造華佗之現象,予以徹底揭露和批判。
  陳寅恪在《三國志曹沖華佗傳与佛教故事)的一文開始,這樣說道:
  陳承祚(即陳壽)著三國志,下筆謹嚴。裴世期為之注,頗采小說故事以補之,轉失原書去取之意,后人多議之者。實則三國志本文往往有佛教故事,雜揉附益于其間,特跡象隱晦,不易發覺其為外國輸入者耳。今略舉數事以證明之,或亦審查古代史料真偽者之一助也。
  就是說,像陳壽這樣嚴謹的史學家,在其著作中,也常常將當時所流傳的印度故事混人他的文論之中。而且混人和雜揉得相當隱蔽,不易發覺。這為鑒別古史之真偽增加了困難。
  當今人們,其所以對“華佗”這一故事深信不疑,很大因素就是著作本身的作者非常嚴謹,行文也很負責。更何況中國多一個華佗這樣的神醫,尚能給這個經常編造各种“男女相互閱讀的文本”這种“東方的故事”的大中國,帶來無上之榮譽。
  然則,恰恰華佗本身就是個神話故事,而且是個印度佛教故事。這個故事与“曹沖稱象”,都來自于印度神話。這就更使這則史料難辨真偽,欺騙百姓。
  比陳寅恪更早對華佗現象發生怀疑的已大有人在。
  陳寅恪在其文章中,引述前人之疑道:
  杭太宗世駿三國志補注肆引葉夢得王洞雜書略云:“華佗固神醫也。然范曄陳壽記其治疾,皆言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者云云,此決無之理,人之所以為人者以形,而形之所以生者以气也。佗之藥能使人麻無所覺,可以收其剮割,与能完養,使毀者复合,則吾所不能知。然腹背腸胃既以破裂斷坏,則气何由合,安有如是而复生者乎?審佗能此,則凡收此支解之刑者,皆可使生,王者亦無所复施加矣。”《陳寅恰史學論文選集》第3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
  這里前人只是從生命的生理學角度怀疑華恪所治的這些病決無可能。腹破則气不存,也就無人之生,自然他華佗也就治不好。
  陳寅恪繼續解釋并怀疑道:
  是昔人固有疑其事者。夫華佗之為歷史上真實人物,自不容不信。然斷腸剖腹,數日即差,揆以學術進化之史跡,當時恐怕難斟此。其有神話色采,似無可疑。(同書第38-39頁)
  這里陳寅恪對華佗此人是否存在,做了判斷,即可能是個真人。但對其當時的醫術則從學術發展的角度予以了否定,也就是說在陳壽作《三國志》時,還不可能有這种斷腸剖腹之能事,即使有也沒有如此神异之可能。

              (二)“佗”之秘密

  陳寅恪繼續道:

  檢天竺語(李注,即印度梵語)“agada”乃藥之意。舊譯為“阿伽陀”或“阿羯陀”,為內典中所習見之語。“華”字古音,据瑞典人高本漢字典為ra,日本漢音讀“華”為“加”。則与“華佗”二字古音与“gDdD”适相應,其省去“阿”字者,猶“阿羅漢”僅稱“羅漢”之比。蓋元化(李注:華佗的中國真名)固華氏子,其本名為敷而非佗,當時民間比附印度神話故事,因稱為“華佗”,實以“藥神”目之。此魏志后漢書所記元化之字,所以与其一名之敷相應合之故也。(同書第39頁)
  這里,陳寅恪對“華佗”這個字和音的來源第一次予以揭穿,即“佗”字的使用,是來自印度神話,是當時中國人好事者將印度神話在民間傳播,以致最后被陳壽等拿到了中國的歷史之中。其實,華佗的中國名字只有兩個,即“元化”和“敷”。

               (三)印度神話

  陳寅恪并沒有到此結束,繼續將其神話的來源予以追溯:
  又考后漢安世高譯來女耆域因緣經所載神醫耆域諸奇術,如治拘閃彌長者子病,取利刃破腸,披腸結處,治迦羅越家女病,以金刀披破其頭,悉出諸虫,封著瓮中,以三种神膏涂瘡,七日便愈,乃出虫示之,女儿,大惊怖。及治迦羅家男儿肝反戾向后病,以金刀破腹,還肝向前,以三种神膏涂之,三日便愈。其斷腸破腹,固与元化事不异,而元化壁縣病者所吐之蛇以十數,及治陳登疾,令吐出赤頭虫三升許,亦与耆域之治迦羅越家女病事,不無類似之處。(可參裴世引華佗別傳中,佗治劉勳女膝瘡事)。至元化為魏武(李注,即曹操)療疾致死,耆域亦以醫暴君病,几為所殺,賴佛成神,謹而得免。則其遭際符合,尤不能令人無因襲之疑。(敦煌本勾道与搜神記載華佗事有“漢末開腸,洗五髒,劈腦出虫,乃為魏武帝所殺”之語,与來女耆域因緣經所記尤相似)。然此尚為外來神話,附益于本國之史實也。(同書第39頁)

            (四)賴佛成神,禍及中華

  這里,陳寅恪將中國人如何將印度神話中的“神醫”故事,搬運進中國史實中,做了“材料”上的追溯和比較。指出,華佗為曹操治病,純屬抄襲之作。斷腸破腹之事也為抄襲之作。口吐赤色虫亦為抄襲之作。几乎可以這樣講,中國的這位神醫元化(或敷),其神奇醫術,絕大多數是從印度神話故事中抄襲而來的,本土并無此事。只是“賴佛成神”,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以致“真”到了中國人特別相信的地步,真到了柯云路這等人,拿著胡万林就要當作“當代華佗”的滑稽地步。
  陳寅恪就此還想到了其他一系列有關抄襲的問題。他指出:
  寅恰嘗謂外來之故事名詞,比附于本國人物事實,有似通天老狐,醉則見尾巴。如袁宏竹林名士傳,戴逵竹林七賢論,孫盛魏氏春秋,臧榮緒晉書及唐修晉書等所載嵇康等七人,固皆支那史上之人物也,獨七賢所游之“竹林”,則為假托佛教名詞,即“VeLu”或“VeLuvana”之譯語,乃釋迦牟尼之說法處,歷代所譯經典皆有記載,而法顯《佛國記》玄類(見西域記九)所親歷之地。此因名詞之沿襲,而推知事實之依托,亦審查史料真偽之一例也。
  總而言之,三國志曹沖華佗二傳,皆有佛教故事,輾轉因襲雜揉附會于其間。然巨象非中原當日之獸,華佗為五天外國之音,其變遷之跡象猶未盡亡,故得賴之以推尋史料之原本。夫三國志之成書,上距佛教入中土之時,猶不甚久,而印度神話傳播已若是之廣,社會所受之影響已若是之深,遂致以承祥之精議,猶不能別擇其偽,而并筆之于書。則又治史者所當注意之事,固不獨于此而傳之考證有關而已也。(同書第40頁)。
  這就是中國古代華佗故事的來源情況。
  華佗(字元化,真名為敷)這個人的原型,可能曾在中國存在,也可能真是沛國譙縣一帶之人(即陳寅恪云,“蓋元化固華氏子,其本名為敷而非佗”),甚至也有可能“通曉”一些養生之術。但此人后來變成了“華信”則完全是將印度之“佗”(藥王神)強加給了這位中國人。這位中國人從此走上了幸運大道,成了人們敬仰的神秘人物,成了今天柯云路大肆鼓吹的人物,成了將胡万林這樣所謂“醫怪”進行比附的人物。
  但是經陳寅恪這等一流歷史學家之考證,華佗所謂的一切“醫學神跡”全是從印度佛教故事中轉借而來的,甚至《三國志》的作者抄襲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是在欺騙歷史。
  如此這般,古代華佗就是個神話故事,當今柯云路之所發現的“當代華佗”就更是一個笑話。甚至用這樣的名稱,連文學意思都不會存在。
  從這一件事情來看,柯云路之歷史知識少到了何种地步,他連這個基本常識都沒有,卻還要搞什么歷史學上的《發現黃帝內經》。真是令人吃惊。他的各种笑話總是如此之多,首先与他的這种學養太差,存在著明顯的“因果關系”,其次則是他的品格問題。
  由此推及,柯云路所著之《發現黃帝內經》,他一定會將古代經典《黃帝內經》徹底念歪。
  而且事實上,他已將這部古代經典念得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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